大多数疯子是自愿疯的。

他们无法面对自己的羞耻，索性一疯了之。

刚洗完澡的枫抓起毛巾对着雾蒙蒙湿漉漉的镜子，胡乱抹了几把。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湿答答的头发粘在脸上，丰腴雪白的身体，肚子好像有一点点隆起。枫不自觉得将双手按在肚皮上，左右转动身体，眼睛死死盯着小腹。

“该死……不会真的怀孕了吧……”

镜子上凝化的水珠一颗颗滑落，枫的脸印在镜子上好像在不断流泪。此刻枫只觉得湿热的浴室一下寒意四起，浮在空气中的水汽化作冰凉凉的针尖直侵她的身体。仿佛一颗颗冰凉的珠子划过她的心脏，她只觉得天昏地转。

当时枫18岁了，QQ正是风靡。互联网给闭塞无聊的村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那里光怪陆离，却危机四伏。她是村子里被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的女孩儿，不好好上学，辍学只躲在家里，整日整夜用QQ跟陌生人聊天。

那些村里的妇女躲在阴暗避人的角落，宣扬编造着枫的风流，颇是眉飞色舞，一副落井下石的嘴脸。

“听说她上学的时候就喜欢跟男同学勾勾搭搭，晚上在操场跟人家搂搂抱抱的，被老师发现还被处分呢！”

“我看她小时候的样子就知道不上路子，夏天脱光了上衣往自己家八仙桌上一坐……”

“我一看就知道，她不就像正经的女孩儿！正经女孩儿有她这样的？整天在网上跟人家聊天。听她奶奶说，好像还去镇上约见面了，男孩20几岁，镇江的……”

“你说跟网友开房见面去了？别搞得最后怀孕……”

这些干瘪的老女人对这种事情最来劲，人人都要争着说一句，彰显自己的见识与能干。就像孔雀开屏一样争奇斗艳，或者像猴子一样争着比谁的屁股更红彤彤。每天只要谁有消息，一丝风吹草动，就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却装出一副不可外传的神秘样子，故作姿态地向其他人卖弄关子。

枫不在乎，不在乎外界的恶意揣测，甚至不在乎她家人的冷眼厌烦。她只做自己乐意的事情，她只做快意的事情。

青春期时，她仿佛一下就开窍般，每天她洗完澡照着镜子，看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成熟，一点点丰腴性感，一点点有女人的姿色。她抚摸着自己浓密乌黑的头发，顺着纤细的脖子，然后骨感的锁骨，饱满正在发育的乳房，她的手停留了一会儿，不大不小刚够一手握住，然后她的手滑向屁股，扭过身体对着镜子欣赏。她幻想着她成熟后的女人样子，幻想着男女之事。

枫与那个男人疯狂地网恋了，热恋如潮水汹涌而来，淹没了她的理智。她每天恨不得不用吃饭不用睡觉，只跟那个男人甜蜜黏在一起。

日子越久，言语越发挑逗，想见情人的念头如杂草藤蔓疯长，抓挠着她的心，攀满了她的心。枫觉得如果见不到他，如果不能和他依偎终老，她会疯的。

见面那天晚上，枫兴奋又紧张，心咚咚咚要跳出胸膛，她其实是害怕的。她怕得手心直出汗，她好怕他们的爱情落入了他人口中的俗套。

吃亏的永远是女人，最可怜的是怀孕的未婚女人。她们脑子里只有爱情，一心奉献自己的青春、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一切，而到头来换来男人的什么呢？一旦怀孕，她们就被死死捆绑在男人的身边，尚未成熟的自己带着一点大的宝宝跟随在男人身后，亦步亦趋。而这些男人既然都能把懵懂无知的女孩搞怀孕，还有什么责任心可言？还能指望他们担起丈夫、父亲的责任？怕是永远在外面沾花惹草吧。

这个念头不停地在枫心中起苗头，扎着枫的眼睛。枫不敢让苗头长起来，她拿镰刀狠狠割，用脚狠狠踩，用手狠狠揪。她咬紧自己的下唇，狠狠告诉自己，我们的爱情不一样，不会落俗的！

那天晚上过后，见面的消息被风带去了每个地方，每个墙缝，每个草垛，每个耳朵，每张嘴巴……然后枫被锁在家中最小的房间里，再也见不到任何人了。

后来枫的肚子越来越大，她慌张地给他打电话问他怎么办。

“是我的么？”电话那头突然警觉起来，冷冷地问。

枫被这一句重重地挨了一铁锤，铁锤拖着她的身体一直往下坠，坠向无尽的深渊。

“是你的。”吐出这三个字用尽了枫所有的力气，她一下瘫软在地，泪水打湿了她的脸。

几天后，枫等来了他最后的承诺，不过这个承诺不是白头偕老。“要么打掉，我们再无瓜葛，要么你把孩子生下来，我们家抚养。”

枫怔了怔，喉咙哽咽，她的要求是只要娶她就好，带她逃离她的家就好，但他根本不想娶自己。

从此，枫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不肯踏出一步。孩子生下来后，枫就疯了。

有人说，是枫的家人把她逼疯的，锁在房间里不准踏出一步。有人说，是那个男人把她逼疯的，抛弃了她们母女。

其实，是枫自己要疯掉的，她无法面对自己的羞耻，她说，那就疯掉吧。

那就疯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