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七盏灯
图片拍摄/七盏灯
六月记
六月,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季夏。季夏,多热闹的两个字啊,极容易让人想起坛封的甘甜的米酒,新鲜的瓜果——红的,黄的,青的,紫的,是应有尽有。老水牛,知了,黄狗,青柿,还有那满塘满池的莲。
六月,是该有了薄荷的味道。我的祖父从山上挖来薄荷,种在自己的家门口,每天晚上摘了薄荷叶泡脚。我爱极了薄荷的味道,清凉清凉的,有时候我会摘下一两片薄荷叶,放在嘴巴里咀嚼着,然后再深深的吸一口气。吸气吐气,气息交换间连肺腑里都是一片清凉。
我独爱这六月,不妖不艳,不媚俗。诚诚恳恳的来,也诚诚恳恳的去。好似一个女子等了一个男子上千年,却只为了相遇时的那一眼。犹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了。最终,温度冷却了,爱情也就枯了。
《庄子》一书中写道,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其实,我并不这样认为。不必领略春的轻浮,不必领略冬的苍白单调,夏生秋死,足矣。夏虫有夏虫的快乐,早期的生命在泥土里蛰伏,只为等待这一夏,只为等待这匆匆而又热烈的六月。忠贞,坚定,失志不渝。像对着天地发了毒誓的恋人,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人。要是我有二心,就叫我肝肠寸断,就叫我痛不欲生。
我坐在窗前写这段文字的时候,窗外正下着缠绵的雨。雨丝拉织成一张大网,网住风里的落叶,网住细细的尘埃。从前喜欢读长篇小说,现在更偏重于散文,生活美学类的书籍。喜爱的东西在成长的轨迹里不断转变,唯有对这六月的爱,从未动摇。一颗心,铁了似的,扑向六月,扑向热烈的美。
高而深的瓶口,里面插着我从别的地方折来的荷。不到两天的时间里,那荷就变成了残荷。不再生动,不再招展,不再在风里扭动着腰枝向我热情的叙说。我眼睁睁的看着肥硕的粉色花瓣一瓣一瓣的掉落,心里眼里满是心疼,而又无可奈何。对荷的喜爱无以叠加,以私心占有它们,却忘了它们最终不属于我。它们只属于它们自己,属于整个夏天。
我从地上拾起那可怜的粉瓣,夹在书页中,想做成书签。
我想就算没有枯干成书签,也会在所夹的那一页书里留下最后的清香吧。
我曾在不同的地方度过每一年的六月,还是觉得乡下的六月最好。城里的六月,干巴巴的,空洞洞的,没有灵魂。那植在坡上的草像生了病,虚弱的快没了颜色,低矮,垢面,不灵气。
乡下的六月,有山有水,雾气氤氲。草是见风就长,通体碧绿如翡翠,一片连着一片。草尖上挑着晶莹的露水,泥土松软湿润,远处的山脉清晰可见。没有游客四处观光,不张扬,不炫耀,低调朴实的存在着,只有早起的农人留在草窝里深深浅浅的脚印。
这样的六月,是慢的。一日三餐,早起夜卧,不急不缓,自有它的节奏。邻里之间和睦融洽,三三两两可聊天,可磕瓜子,可围坐在一起讨些针线活的技巧。更有爱美的女人,收拾干净了屋子,在院子里种养些花草。到了夜里,狗吠声一阵接着一阵,待到星星都亮起了灯笼时,四下里一下子涌起了蛙声。这是最让人镇静的安眠曲了,老人小孩睡的香甜,只剩下新婚夫妇还在低语……
读沈从文的《边城》,最容易打动人心。里面的日子很慢,很慢,慢到像是一帧一帧的画。有老人,有女孩,有黄狗,还有那忽隐忽现的爱情。爱情在里面是神秘的,有了一层让人捉摸不透的光。两个少年,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肯为她在山头唱歌,肯为她去争风吃醋。泅水过渡,捉鸭竞技,里面有生活的大学问。日常也生了柔软,生了光泽,让人怜爱。
真是人间的好六月啊,值得将一切都放到心中。密密麻麻,交相辉映,连心事都不要了,只要人间六月,要那人那山那水,那说也说不完的话啊。
林徽因独钟于四月,说人间四月天。而我,只爱这六月,冰与火都是两重天的六月。不懂它的人会觉得它惨淡,懂它的人才会将它珍藏在心里,一辈子,一辈子都不愿意忘记。
就让我,做一个只懂这六月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