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娘走了,享年92岁。
那时候,我们村里整个吴家就是一个大家庭,虽然已分开家多年,但我们几个院落都在一处,院与院都是相连的,从屋里出来,不用经过大街小巷,可以任意走到任何一个大娘或婶家。
二大娘走的最早,那时的我,不到六岁,但已有了模糊的记忆,记忆中的二大娘已不能下床走路,还记得我和小喜哥(二大娘的大儿子)一块去南苇地给二大娘挖螃蟹当药引。爸妈去地里干活没人看我就把我放在二大娘家,我教二大娘打扑克(二大娘不认字,也不认识扑克)。后来,二大娘就走了。妈妈给我裱鞋,我哭闹着非让妈妈把我最好看的我最喜欢的红色带小花的鞋给裱了,妈妈拗不过我,只好听我的。后来,我穿着裱好的鞋,戴着白布,坐在二大娘的棺材旁学着大人的样子哭天抢地的干嚎,我也很伤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眼泪。害怕大人说我不够伤心,我就偷偷的用唾沫抹在两个眼睛下面…………
后来,我最亲的姥姥走了,那时的我,十一岁,看着姥姥的棺材在哪放着,我很伤心,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有眼泪,当姥姥的棺材被抬起向坟地走去的时候,想着再也见不到姥姥了,我的泪如决堤的洪水,奔泄而下………
接着最大的大娘走了,大奶奶走了,奶奶走了,五爷走了,大大伯走了,大伯走了,五奶奶走了,四大爷走了,九叔走了………一个个都走了。
奶奶走的时候,我已经结婚生女,当听到奶奶突然离去的消息,我顿时泪如雨下,一路哭着从单位到家………
前天,三大娘也走了。其实,我和三大娘不是最亲的,也不是最熟的。因为她总是很忙。真正让我读懂三大娘的,是她人生的最后几天。
三大娘生养了五个孩子,最大的是个女儿,然后是四个儿子,我知道当年全国恢复高考后三大娘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一起参加了高考,大哥考上了大学,老二落榜,老大去上学了,老二从此在家种地。随后几年,三哥和四哥也相继上了大学。然后,他们相继工作,结婚,生子………三大娘三伯父和老二一家一起生活。十几年前,三伯父被查出癌症,医生宣判六个月的生命,就连他在省城医院当了半辈子医生的三儿子也几次宣判他的生命,但是他却奇迹般的一直活到现在,愣是把全身无病的三大娘熬走了……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不管是在城市还是在农村,因为赡养老人而兄弟姐妹反目成仇的举不胜举,而在三大娘家,却成了奇迹。不论是从北京来的大儿子儿媳,从省城来的三儿子儿媳,从新乡来的四儿子儿媳,还是老家显少出门的二儿子儿媳。当他们齐齐的跪在地上哭喊着他们的亲娘的时候,我不禁感叹,三大娘这辈子最大的成功,绝不仅仅是作为一个目不识丁的小脚农村妇女将三个儿子送进大学(这在我们村一直是一个奇迹)。而是,在三大娘和三大爷年逾九十高龄生病在床时儿子儿媳的悉心照料………
三大娘92岁走了,也算是喜丧,我们都笑着说,喜丧,不用哭………
但是,当走到灵棚下看着眼前白花花的自己的兄嫂姐妹时,再想想一个个离去的亲人永远不能再见的时候,泪水还是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不得不说,我也真的是越来越老了………
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在哭泣,那是他们大都经历过了生离死别,都会触景生情。平时,我们都是大人,我们都是坚强的大人,只有在这个我们需要哭泣的时候,我们可以自由的哭了,也许是哭躺在眼前的棺材里的人,也许是哭伤心的往事,也许是哭自己已故的亲人,也许是哭自己渐行渐远的年华………
也许,也只有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