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来写去都是写自己,一旦把自己的阅历榨光,似乎就无话可写了。思扬在桌前坐了一天了,一个字都没憋出来。思扬是笔名,取思绪飞扬的意思,此刻他一点思路都没有。
找找灵感吧,他决定出去转转。外面在下雨,淅淅沥沥的,时下时停,不打伞也是可以的。思扬不爱打伞,伞会盖住天,天总是很美的,晴天有晴天的美,阴天有阴天的美,白天有白天的美,黑天半夜有黑天半夜的美。但是今天,他拿起了门后的那把花伞。眼下已经快要入秋了,南方小城还没有一点凉意,水汽暑气蕴含着蒸腾着,像刚揭开盖子的烧水壶。
他来到这个小城已是第四年。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也说不清。他一直生活在佳木斯,那年冬天格外冷,看着白茫茫的一片,他突然想看看四季不落叶的树,想看看绵延的矮矮的小山丘,想看看梅雨季节雾气是怎么爬满整片墙。第二天他就买了南下的火车票,来到最南方的这座小城,在地图上,这里只是一个小点,和佳木斯一南一北跨越了整个地图。
思扬缓缓走在路上,路上人很少,这座小城的人越来越少了,年关将近时,人们才会从城市里回来,带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短暂停留,然后又离开,奔赴城市,循环往复。
闷闷的,钝钝的,这个天好像没睡醒。雨渐渐停了,思扬收起了伞,这把伞不是他的,这是一把女人的伞,黑底蓝花,伞面很新,只是伞柄的漆磨掉了一些,是把被认真使用认真保养的伞。伞的主人很可能很美,之所以很美,是因为她的背影很美,之所以很可能,是因为思扬没看到她的正面。但是他只凭背影就可以认出她,那是一个绝无仅有的美丽的背影。
思扬没见过这么美的背影,美到他忘了绕到前头看看正脸,美到他只敢悄悄跟在她身后拿一把她放在小卖店柜台上的伞。伞柄有股玉兰花香味,和路边树上的白玉兰似乎一个味道,又似乎不同,多了一缕女人体香,那香味不是脂粉味儿,是肉香,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没有杂质的肉香,是女人丰盈的肉体的香,是双乳间的汗珠流往隐秘大地的香。
思扬摩挲着伞柄,背着手,走到小卖店门口,铁门虚掩着,还能再见到她吗?
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个老妇,约摸80上下的年纪,眼角的纹路像一朵盛开的菊花,鼻子和右脸颊覆盖着一大块胎记,黝黑褶皱,扯得两边脸都不对称了,像一只趴着的大蜘蛛。
那老妇打量着思扬,他一时怔住,老妇好一会儿才问到:“您有事吗?”思扬连忙回答:“口渴了想买瓶水喝。”
“没卖水了,店关了。”
“怎么关门了?前几天不是还开着吗?”
“前几天是前几天,现在不开了。”
见老妇不悦,思扬摆摆手转身想走,老妇看到他手里的伞,眼底闪过一丝情绪。“你进来喝吧!”老妇说道。思扬转过头看着老妇,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劲。
迷迷糊糊魔魔怔怔的,思扬跟着老妇走进门,店里很昏暗,老妇乘了一杯水,推到思扬面前,搪瓷水杯看起来很旧,杯沿都是茶渍,“喝吧”。思扬没喝,他不喜欢茶,也不喜欢有茶渍的杯子。
见思扬不喝,老妇问:“这伞你哪来的?”思扬盯着地板,想了一会儿,决定说实话,“你店里拿的”。老妇撩了撩额前碎发,一言不发。两人都沉默着,谁也不想先开口。思扬不想打破这沉默,他凝神静气,细细感受着空气中的香味,熟悉的味道。
思扬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是老妇的眼睛,80老妪不可能有这么清澈灵活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