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饮冰患者
便利店和便利屋,不是同一样东西。
便利店是7-11,是罗森,是全家,是24小时提供方便。路上可以买便当,夏天可以蹭空调。可以说以上三巨头已经极致地发挥了便利店该有的一切功能。
便利屋一字之差,谬以千里,它更像一家事务所或“万能屋”,它什么也不卖,只是代办各类杂务。对这样的一种存在或现象的初步了解始于三浦紫苑的小说《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加上后续的《番外地》和《狂骚曲》,三部在不知不觉中看完了。总有细节处的动人和细微的感动说不上来,内心犹如被扔在水里的一条干毛巾,从四角被缓慢地湿润以至最终颜色变深。
说来这也是个城市与人的故事,一部温馨吵闹的生活轻喜剧。车站前的便利屋每天都在为真榥市民解决各种各样的生活难题。基本的业务范围包括打扫庭院、修理搬运等任何不想干的杂务。但现实总是超出预想,纷至沓来的业务往往渗入家庭内部,如看护老人、接送儿童上补习班、给寄养的宠物狗找新主人等。离奇的还有监督公交是否准时、在农田里蹲点监察、去收取被大风刮飞了的被子等等。
每件事情都琐碎而真实,小事虽小,可聚集了就是麻烦。但世间何需便利屋?在动动手指就可以沟通世界的年代,这种鸡肋的存在似乎多此一举。科技让人与人之间的屏障越来越厚,简单的委托和沟通的能力反而逐渐退化。假使真有那样暖心的便利屋在我家楼下,我会很开心它的存在,但也难以开口请他帮我去取被大风刮跑的被子,除非它是被龙卷风刮得无影无踪了吧,那么我要挂失。
这样的便利屋在现实中能否做到收支平衡都是个疑问,但真榥市的人民好像需求还挺大,便利屋常常忙的脚打后脑勺。也可能是日本社会中独有的“不打扰他人”文化导致,难以启齿的诉求去找不算亲近的便利屋公事公办反而比较自然呢,所以这样的万能打杂屋便成了孤立无援者最直接的帮助。在日复一日的案件与谜团中,便利屋从有形的家政服务逐渐走向无形的内心依靠。
世间何需便利屋?有之不必然,无之必不然。因为便利屋仿佛真榥市的一面镜子,折射出所有不愿发声的孤独。
孤独与救赎是个永恒的主题,在类似的日系温馨作品中最广为人知的恐怕还是《解忧杂货店》,一出版就立刻被贴了暖心、治愈等都市人最急需的药膏。不知怎的我可能还是习惯东野圭吾老辣的社会推理和案情侦破。关于人情冷暖的叙写,男作者与女作者差别甚大,单就同样的通俗文学同样的便利屋杂货铺等走心的主题,男女性视角的细腻程度可算云泥之别。三浦紫苑笔下的人物就算十个都是配角,我想也不会忘记任何一个。
贯穿《多田便利屋》三部曲的主角离不开两个颓废的中年男人,多田和行天。多田是便利屋的主人,平静老实地完成每天的任务交代。行天浑身都是迷,其行为不羁与思想独特是常人难以理解的。而行天是被多田从公交站“捡”回来的,从此就像一条忠犬一样赖在多田的便利屋混吃混喝。多田每天开着小皮卡奔波他的便利屋业务,行天作为助手往往好吃懒做,却有着关键时刻神补刀的效果。一年四季,便利屋的两个人重复而充实地邂逅不同的人和事,互相嫌弃却一拍两不散。
这是两个生命中都有过破碎的男人,某种相爱相杀的氛围让我直接怀疑作者是个腐女吧!不然她如何能将两个粗糙的爷儿们打造成暖萌的CP?行天曾颇带戏谑地对多田说咱俩就像孩子长大离家后的中年夫妇似的。好像三浦紫苑本人并没有否认她的腐兴趣,她的不少作品里都没有那些庸常的男女恋情,却是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那些既非朋友也非恋人还不是家人的关系。意外的却不突兀,这样的关系在百转千回后总能相处愉快且意气相投。生活可能就是这么幽默这么毫无征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在命运的大池塘里如同两片浮萍一般,任意而随机地漂到一起。
故事源于一个人,终于一群人。有风月场所的海茜和露露,有富有正义的黑帮头目星良一,有老城却孤僻的小学生由良,有纠结古怪的冈大叔,有记忆模糊却人不糊涂的曾根田老太...... 好像真榥市里没有一个正常的居民,每一个加入其中的都是社会的“边缘人”,一派社会众生相变得格外真实立体。这也是我钦佩三浦紫苑的地方,她写了那些不耀眼不被关心的群体,却从不被瞩目的人物和事件中映射生活里的意外之喜或破碎伤痛。
这一锅乱炖的男男女女令人发笑,发人深思,让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人喜剧《闲人马大姐》。但显然《多田便利屋》超乎那些浮于表面的街头巷尾,那些每一个不寻常的请求,每一个乍看平凡的生活背后,都是不愿被提及的隐痛和想要忘记的过去。
当第三本《狂骚曲》快翻结束时,当看到 “欢迎回来,行天。”“嗯,我回来了。” 这两句经典对话时,我便确认这第三部也真的结束了。忘记与记住、孤独与回归的故事已经完成,所以连结局都那么波澜不惊地归于日常。熟悉日剧的人一定清楚“欢迎回家” 这句日常慰问往往超越它简单的字面含义,它可以说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大程度的接纳。结局腐了吗?我很负责的告诉你:我不会剧透的。但多田便利屋这样的书却曾大获“直木奖”,除了主题温情之外,是不是暧昧不清的男男向也让评委耳目一新就不得而知了。但女作者的细腻之处就在于此,不明了才有想象的空间和必要,才有看完书还想看电影改编的冲动。
世间何需便利屋?毕竟还有岛上书店嘛。
当时只一眼被《岛上书店》吸引的,就是书腰上的那句 “没有谁是一座孤岛。” 和多田便利屋系列的气氛异常类似,主人公同样也是个中年危机内心荒芜的怪人,在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惨淡地经营书店。原本没有瓜葛的人逐渐产生命运里的牵绊,孤独的几个生命变得紧密相连,也许书中人自己都未必意识到他们的救赎是相互的。
我在想脑海里为什么会将这三本联系起来?除了它们都是温情主题之外,另一个相似之处是它们都有一个独特的地点来储存这些温暖。不论是杂货铺,便利屋,还是岛上书店,都存在一个有形的场所来牵引人心的走向,好像只要呆在这样的空间里就不会再感到寒冷,因它总能让非亲非友的人千真万确地联系在一起。
是否人生来孤独?是否这样的孤独必须以一个空间来寄托?空间里再来点儿美酒小菜恐怕就更好了。心向往之,《深夜食堂》曾带动了一段餐饮业的走势,于是大小城市里开始接二连三出现治愈孤独的“深夜诊所”,但结局多以入不敷出而告终。毕竟国人的深夜食堂是路边大排档加撸串小龙虾啊,夜深人不静,路边摊才刚刚热身。虽同样在俗世中寻找慰藉,但治愈的场所非要因地制宜不可。
而说到地点,书中的那个真榥市其实是虚构的,设定在东京周围,事实上却并没有这个城市。但这里包罗万象,书中说真榥市民很难离开真榥市,就算离开,回来的比例也颇高。从摇篮到墓地的一生,都可以在真榥市内找到归宿。这听着是不是很像任何一座城市?所以虚构最好不过了,因为它就算换成任何一个地名,孤独的人都不会因此变少。
但孤独不可怕,我一直觉得孤独的人未必寂寞。寂寞是个绝望的字眼,孤独却是一种不失智慧的操练,既然它躲不掉。我记得《夏目友人帐》中说:我必须承认生命中大部分时光是属于孤独的,努力成长是在孤独里可以进行的最好的游戏。
世间何需便利屋?杂货店解了谁的忧?岛上书店还要经营吗?深夜食堂还上新菜吗?显然还有更多的地点等待开发。如果人类的孤独指数坚挺地递增,那么畅销书榜也一定忠实地给“孤独市场”预留最显眼的一排书架。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