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留在曹操那里?”
主公冷不丁的问我,我竟答不出。
不是没有答案,只是不知道这个答案他懂不懂。
因为,我忘不了典韦的死。
典韦的死,让我总觉得我要去寻找一些什么东西。
可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我并不知道。
不过好在主公并没期望我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留在曹操那里,起码不会像跟着我这么狼狈。”
他铁青的脸上勉强挤出些笑意,眼角的皱纹里好似有点点的微光。
主公竟然在哭,开始时哭的矜持,慢慢的竟然哭出声来,双肩一上一下的抖着,在夜风中显得单薄又孤独。
我有些慌,我从没见过这个岁数的人哭成这个样子。
我上一次哭的这样伤心是师兄死的时候。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不是我非要下山去投奔师兄,他会不会死的那么早?
如果不是那天我非要和他一起去搬救兵,他会不会死的那么惨?
典韦说不会。
典韦说他是在师兄的尸首旁边捡到不醒人事的我,我还记得我苏醒之后他的第一句话是:
“这几百个死人是他一个人干掉的?”
我跟典韦说了所有的经过,典韦说师兄是被我连累才死的。
他说他知道太史慈,他说天下用枪的,没人是太史慈的对手,他一个人一杆枪想在上千人马中杀出一条生路,易如反掌。
可惜他那天带着我,一个拿不了兵刃的小师弟。
一个人拿不了兵刃在战场上就无法自保,既然无法自保,就需要别人来保护。
是的,为了救我,师兄单枪匹马在数千敌军中杀了几进几出,从黑夜杀到黎明。
只要闭上眼睛,那些场景便喷薄而出,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我看见师兄身后汹涌而来的如潮敌军和弥空杀气,以及相比之下师兄脸上让人惊异的淡定和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与澄明。他撕下两片战袍,一片蒙上我的眼睛,另一片把我和他紧紧系在一起,然后在耳边告诉我不要怕。
我感到师兄战马的三叉骨因为突然的启动而大开大合,马背的肌肉随着一收一放而紧绷到颤抖,我的身体也随着马的翻腾跳跃而忽左忽右急升急降。
我听见那些喊杀声,哭嚎声,嘶鸣声,脚步声,兵刃撞击声,血浆喷溅声,身体被洞穿声,骨骼被击碎声,刀刃划过盔甲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刺耳啸叫声。
我记得大战之后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风中浓重的血腥和身后师兄微弱但严厉的声音:
“往前走,别回头!”
我记得我扯下眼上蒙着的布猛回头看到的,是的,我记得。
那个人,是我的师兄吗?
那个浑身上下插满的箭矢的人是我师兄吗?
那个满身千疮百孔血染征袍的人是我师兄吗?
那个少了一条腿缺了一只手臂满脸刀伤以至于看不清眉目的人是我的师兄吗?
那个无助的坐在死人堆上,双眼无神的望着黎明曙光的人,气若悬丝,他,是我的师兄吗?
不是的!不是的!
这不是那个无数次趾高气昂的用藤条抽打我的师兄!
这不是那个发誓要官拜上将军让身后飘扬的大旗上有绣着金边姓氏的师兄!
这不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枪神!那只折断的插进土里的半截长枪也不是他那出神入化的神枪!
我哭着,嚎着,我想把师兄抱起来,但他插满箭矢的身上竟找不到一个放手的地方!
师兄呆呆的看着我,嘴里只是喃喃的低语我听不懂的话:
“原来武功的一切都是节奏,一切都是节奏。”
我怕他有话要说,连忙使劲咬了嘴唇停了哭嚎,咽下一把鼻涕和眼泪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他气息弱的很,但发音却清楚:
“你他娘的总算哭完了?还想让我说句话不?”
我拼命的点点头。
他问:“你知不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
我说:“知道!是官拜上将军坐在马鞍桥上身后的旌旗上要有绣金边的'太史'姓氏。”
他笑了,说:
“你个傻瓜,我的梦想是娶个媳妇儿生个娃安安稳稳的种地。”
然后,他就再也不和我说话了,只是那样笑着,任凭我呼天抢地哭着嚎着,他的手在我的手中逐渐变冷变硬,脸上,却一直那样笑着。
那笑竟带着幸福,仿佛他已经娶到了媳妇儿生了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