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问典韦,为什么只是捡了我却没有葬了师兄。
他说没什么好葬的,反正野狗会把尸身吃的干干净净。
我对他的话厌恶至极,他却说那样的死法是师兄的宿命。
他还说,有一天,那也会是他的宿命。
既是宿命,便无怨,无悔。
我说既然你这个人这么冷血又为什么捡我回来救我一命?
他说他原本不想捡我,他只是很好奇“枪神”太史慈拼死要救的,是个什么人。
他说他很失望,他说原来太史慈救的,是个废人。
一个摸一下兵刃都会抖如筛糠的废人。
典韦说话向来如此,他永远不会考虑你的感受,而是用最简短的语言直击你的痛处,这样做的最大好处就是他不需要说太多话,因为第一,他要说的已经一句说尽。第二,你不敢或者不想再继续和他说话。
虽然他的话不多,但仔细想想他说过的话,错的很少。
难道不是吗?对于他那样的武将来说,一个摸不得兵刃的人难道不就是一个废人吗?
我心里想着往事,嘴上竟然说了出来:
“主公,其实我是个废人。”
刘备的目光里充满了疑惑,我这才觉得是自己这话说的太突兀。
“我是说,我是个拿不了兵刃的人。”
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无意或者有意识被人发现,但主动开口告诉别人我的魔障,这还是第一次。
原来,还是被别人发现的感觉稍好一点,自揭伤疤,真的很痛。
我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憋住了眼里打转的泪水。
刘备愣了一下,经年的世故让他没有追问,转而大笑起来,他用破烂的袖子沾了沾眼角把头转过去望向稍远处的另一个背影,大声笑道:
“军师啊,我不该请你出山啊!你看看,这里现在有两个废人了,情况不妙啊!你好歹给算上一卦,我若命太差,你现在离去还来得及,省的也牵连你受苦。哈哈!哈哈哈哈!”
与其说是笑,哭腔更重。
那个背影没有动,只是背着手,盯着远处深黑色的山峦,山风里夹杂着硝烟味儿吹来,吹起他的长衫,我看到他那双沾满污泥半露了脚趾的鞋。
“主公信命?”
背影未动,山风更紧。
主公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
“我,刘玄德,戎马半生,颠沛流离,如今刚有个立锥之地,曹孟德便领十万大军伐我,今夜一战我二弟三弟杳无音讯,老婆孩子不知死活,孔明,就今夜之势而言,由得我信或不信吗?”
那个背影缓缓转过身来,黑暗中,他目光如炬。
那是一双与这个慌乱焦灼的夜显得格格不入的双眸。
清冷,深邃,如一潭静水,蓬勃,悸动,又如一擎巨澜。
好似一眼能看到底,却又好似什么也看不透。
这双眸凝视着我:
“子龙,命是什么?”
命是什么?
我茫然不知。
第一次听到关于命的说法是师兄说我这辈子命中注定当不了武将。
第二次,就是典韦说“死无葬身之地”是师兄的宿命,也是他的宿命。
可若问我命究竟是什么,我哪里说的清楚?
于是支吾估摸着答道:
“兴许是自己说了不算的东西,但凡要看上天脸色的,都是命吧?”
那被叫做孔明的,负手而立,仰望星斗:
“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横空出世纵横天宇但最终却落得身死国灭功败垂成,远的不说,自高祖斩蛇创立大汉,到光武中兴力挽狂澜,又到如今汉室颓萎大厦将倾,此间多少惊天变故,有多少是人为的策略筹谋?又有多少是天定的机缘巧合?苍茫天宇,斗转星移,必然之外是偶然,偶然之外又是必然,包罗万象之中有怎样的一只巨手将天下玩弄于股掌之中?我时常剖析易理,发现世间万事万物皆有两种因果指向,或消或长,或进或退,或静或动,或成或败,或受之或不受之,或为之或不为之,如此循环,概莫能外。宿命为何?你若因退而败,宿命抚掌大笑:'早在我筹划之中!'。你若因进而败,宿命抚掌大笑:'也在我筹划之中!'无论胜败皆逃不过宿命安排,这种指向,便是宿命之不败金身!谁人能破?!主公方才笑言让我占上一卦,实不相瞒,方才我立于山前仰望天宇正是问卜天机。。。”
“天意如何?!”
主公默不作声的听了许久,唯独听到这句话时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来急急问道。
那孔明从左袖之上撕下一块布条,咬破右手食指在那布条上写了一行字,然后示意主公过去。
主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接过布条凑到眼前观看。
看后眉头紧锁,良久无语。
我虽也想知道布条上写了什么,无奈主公与军师并未授意,我也不好上前抢着看。
正自顾寻思,却听到主公轻叹一声说道:
“子龙,能帮我把老婆孩子找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