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变形的题材,古今中外非常多。中国的《搜神记》《聊斋志异》《子不语》和唐传奇等文学作品里,有很多变形故事。唐传奇里有虫子变成饱学诗书的秀才,有人变成驴子,有人到了蚂蚁的国度当上了驸马爷,有水桶烛台变成了人,在空无人烟的荒舍里吟诗作赋等等的故事。
在一篇叫作《来君绰》的传奇中,隋代末年海州某地的白衣秀士威污蠖,在深夜招待来君绰等几个逃难秀才,大摆宴席,极尽欢乐。来君绰等人都被威污蠖的敏捷才智所吸引,第二天醒来告别了,走出几里地仍然恋恋不舍,于是又返回去想再探望一下,却发现,“所宿处惟有污池,池边有大螾,长数尺”,才知道饱学诗书的主人原来是条大蚯蚓。他们想到自己吃的东西,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各吐出青泥及污水数升”。
中国式的变形和外国式的变形是不一样的。
外国的变形大部分是指人和物的互换。
古罗马大诗人奥维德有一部名作《变形记》,以很多神话故事为原型,讲一些人如何化成一个物体。比如桂冠的传说,宙斯的儿子阿波罗追求河神的女儿达芙妮,达芙妮为了躲避阿波罗的追求,变成了一棵月桂树。阿波罗深悔不已,为纪念心上人,遂以月桂树枝做成桂冠,奖励伟大的诗人和音乐家。还有那喀索斯因为自恋掉到水里变成了水仙等等,这都是一种人与物的变形。
中国式的变形,更多的是动物与人的互变,跳蚤、苍蝇等虫子,老虎,驴等,各种动物跟人进行互变。
在弗朗茨·卡夫卡的《变形记》开头,一个推销员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虫。这是不科学的。今天大家都接受过科学的训练,不相信人会变成虫子。
但文学可以不科学,允许不科学的事物出现在文学的世界里。用精神分析学来分析它,这是一种精神变异的象征,推销员格里高尔·萨姆沙是在精神上变成了一只虫子。他的无穷无尽的推销员生活,他所肩负的养家糊口和供妹妹上学的重担,都让他在精神上变成了一只虫子。
虫子有什么特点?人类又有什么特点?
弗朗茨·卡夫卡的这个故事的独特之处在于,他把“变形”这个元素用在现代人的精神压抑上。一开始,推销员不承认自己是虫子,他使劲地要从床上翻下来,小手不停地蠕动但是动不了。在精神上,他还是一个人,一早起来要赶火车去卖东西的推销员。他要养家糊口,二老在家嗷嗷叫,妹妹要去上音乐学院还缺一笔学费。他精神上是人,但肉体已经变成了虫子。小说的最终结局是,他接受了自己变成虫子的事实,最后遭到家里人的嫌弃。他的精神和肉体一起变成了死去的虫子,他这个人也彻底消失了。
一次奇怪的变形,使整个故事的基调完全落定。
同学们有没有想过,像这样的故事,很多中国作家会在结尾处理成是一场梦?或者,虽然变成了虫子,最终还是变回了人—例如,妹妹的深刻的亲情,感动了他;父母的关爱和责任感,激励了他,他最终恢复了人形。这是我们通常能想到的结尾,但卡夫卡自然与众不同,他不给这样“大团圆”结局的机会,在他这里,事情一旦发生了变化,就是不能挽回的。
格里高尔·萨姆沙一旦变成了虫子,就再也回不来了。
一次变形,终生遗憾。但过程中反映了复杂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