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西安/苏小玄写于2008年10月

十月。长安陌上，渭水秋声。

你可知，梦里，我已经无数次踏上这片土地！

梦里，我已在这座古城度了三春。灞桥的垂柳做证，八百里秦川做证，故都的朗月和风儿做证，这里，我曾经来过，我梦的羽翼无数次盘旋在这里，亲吻这里的每一块唐砖汉瓦。

君不见，长安道，归来客，一回来，一回老？

君不见，梦底音容岂过时，三更犹读那年诗？

君不见，秋寒可自长安到，再忆长安已太迟？

是的，太迟。再来，已太迟。再来，将游子的身与心，真实的安放在这里，太迟太迟。

不要笑我，这里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请不要笑我，任我眼泪潸潸吧，早已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来诉我心中万千波澜，恕我，恕我，放逐自己，在这泱泱古道，离离原上！

[壹]

我在清晨的沉沉雾霭中下了火车。

颠簸一夜，几一夜未眠。尚未下车我便已无力从那低矮的铺上爬起。我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离自己很遥远很遥远，我想去掀开身上的被子可我的胳膊与手仿佛都成了别人的器械，不再听我支配和调遣，所幸同行有一位擅长医术的兄长，开始为我做穴位按摩，疏通经络。车晚点将近一时，而我在行将到站的前一刻还似一团软软的棉花，卧在铺上，煞是急人。还好，天佑我也，友人按摩完毕后，周身发热，给了我爬起来的力量，也终于有了力量按住按键，打开手机，连接几个短信，得知站台外，友人们已静候多时了。

远远的相视，紧紧的相握，我试图用自己的淡定与坦然来遮掩心底的泪。我曾无数次设想那个温暖的瞬间，而每一次设想都会有泪水弥漫。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长安城固然就在家的西北。回望，固然要穿越一座座山，一道道水。而那些无法越过的却是这一千多个回望的日子。这一千多个不分昼夜的日子，把心搁浅在同一个梦里。梦里，我们是同一个方向的扁舟，同一个方向的鱼儿，澄澈水中，自在游弋。。。

[贰]

早年在沪上曾结识两位西安籍的朋友，他们质朴豪爽的性格给了我对长安古城的第一份好感。几经辗转，虽久已失去联系，但那两个熟稔的名字还时常浮现在眉间心上，温暖我孤寂的旅程。

车站广场扑面而来的厚重与广博验证着我对这座城的一点点渺茫记忆。初次会面的惊喜也给这故都的清晨凭添浓重的一笔，这一刻的空气里流淌的是可爱而温柔的气息，这一刻的风儿尽管轻和但足以抚平记忆里所有那些遥远和并不遥远的伤痕。这一刻我知道友人们会忘记我所有的不好，但那一刻，相信没有人发觉，我的任性也跟随我一同踏上了这片黄土地，这也是我在三天后才彻底知晓的。

驻地在繁华的小寨。拐进一条安静的胡同，一下车便被远远跑来的那几个神交已久的妹妹抱了个满怀。这真是一群可爱的姑娘！她们的善良，淳朴，与清澈都尽在双眸之间，我其实早已经懂得了她们，千里一晤不过是相知过程中一个可以省略的章节，而我却远远没有她们想象中的那么开朗与活泼，也非她们想象中是个才情四溢，美丽大方的女子，会议次日晚上的联欢将我的寡言与木讷晾晒完全，看着那些年轻的笑靥，阳光而灿烂，好生让我羡慕和嫉妒，如此巨大的磁场我却依然融不进去，多年来我已习惯在喧嚣的歌舞厅做一名安静的观者和听众，安静之外，总会有些许的悸动将那些欢乐的夜晚顶格在记忆里。一如那晚，细心的友人点了“隐形的翅膀”，然后将话筒递于我，朝夕相处的三年里他们和她们已知我太多太多，这首歌在低沉的日子曾是我的最爱，我虽然并不会唱，但歌的旋律的词是耳熟能详的，所以我只需跟着轻轻轻轻的和就已经泪眼婆娑了。。。

[叁]

白日里，会议之外，我们大都在路上，在故都的怀抱中，阅十三朝沧桑，倾万千缅怀和慨然。

除报到那天，有淅沥小雨为我们洗尘外，几日来秦川都是难得的晴日，怕是长安城入秋以来最好的天气了。想必该是上帝对我们这些汉唐的游子格外的眷顾吧

周原膴膴，堇荼如饴。含光门。法门寺。钟楼。碑林。大雁塔。曲江池。乾陵。无字碑。半坡遗址。秦始皇兵马俑。阳陵。。。

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

来源：(http://blog.sina.cn/dpool/blog/s/blog_632475340100hvy5.html?vt=4) - 给西安_苏小玄_新浪博客 犹为幸运的是我们有王学理老师一路同行并为我们做向导,王老曾参加并主持过秦都咸阳、秦始皇陵园与兵马俑坑、汉鼎湖宫、汉景帝阳陵陵园等遗址的调查与发掘。被誉为创建秦俑博物馆、汉阳陵博物馆的功臣与奠基人。每考察一处景点都离不开王老生动详实的解说,听王老铿锵有力的声音,看王老健步步如飞一直走在大部队的前面,你绝对想象不出这是位已年过七旬的长者。朝夕相处的几天里，王老再三叮嘱我照顾好自己，切莫熬夜太晚。这些亲切的话语吾都记之心上了，秋已渐深渐凉，也请敬爱的王老师为我们多多保重，及时加衣！

几日来匆匆走马，浮光掠影。短暂几瞥我知晓自己还没有为这些见证着古都沧桑的古迹落下文字的勇气，惟任我留恋的目光掠过这历历烟尘，萋萋晴树，然后轻轻离开，叹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间，唯江山不老。

[肆]

抵达故都之前，便已知晓自己的生物钟极有可能紊乱，

果然。长安五日，睡眠不足15小时。我几乎没有了自己。连从容更衣着妆的时间都没有了，总是匆匆的套上一件便去应那敲门声声。

亲切的问候，久违的温暖。鲜活的故事。尽在欢聚的每一日。每一夜。总是埋怨时光走得太过匆匆，总是不知觉中便已更深。

倘若还有第五夜，相信还会是一个对月通宵的。回徐后同屋那个可人女孩打来电话说秉烛夜谈的后遗症出来了，上班的时候站着都能睡着。笑。回来的这些天又会有多少友人和我一样拼命的补觉，和我一样不忘在梦里偷笑出声呢？

梦。云水间，一个素衣的使者，伴我在飞。天尽头，素衣人蘸云为墨，蓝天为宣，挥毫而书：天涯若比邻。

我拙劣的文字描述不出那梦有多美好。只知道梦是原始人的来信，你心中在想什么梦就给予你什么。走出梦，缱绻的思绪仍在飘飞，多感激这短暂的五日，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友人，这些质朴的友谊，这些魂牵梦萦的欢笑与泪水，这些爱。。。

“恐逢故里莺花笑，且向长安度一春。”留连在碑林的时候，友人便笑问，是否在做这个梦。我不语。心中却在握友人的手。何止是一春便能阅尽这遍地是诗的长安城呢，那一刻，我宁愿是这座城城墙上的一俑，是钟鼓楼的敲钟人，是黄土高坡上一株坚强的小树。。。

[伍]

起程的时候，小小皮箱内只三两件衣物，一个可以保暖的杯子，一本赵氏的千字文，些许零散的药。

归来行囊却格外的满满。除所到各博物馆赠送的书籍外，友人们沉沉的馈赠和惦念亦随我归来。

一个美丽的陶埙。“埙者，远古之声也。本为尘土，焚塑而成雅。外凡而内睿，出苍茫之声。质资高在，毁却无伤。其窍酝荡然气，悲而无惨，跌而悠长。不因时迁而浮沉,不因境异而失本性。”这恰似在誉吾友，那个赠我这份惊喜的率性女子啊！

崇宁通宝。一枚小小的古币。友人说，崇尚宁静，意在此。艺亦在此。喧哗之后，一切均在此。。。戚戚。泣泣。

若兰。多美的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惠心如兰的女子。果然，这条藏青色的手工织就的纯棉围巾与那个东晋的女子苏若兰有着一段古老的渊源。而今，这柔软的围巾是我的了。还有那个关于《璇玑图》的动人故事，还有你关注的目光，真挚的友谊，都将在今后的岁月里长久的陪伴我，温暖我。。。

衮雪。魏王真迹的拓片。还是在两年前听友人说手中有两张衮雪的原拓，玩笑索之其一，不曾想友人一诺许之。玩笑成真，心下甚是不安，夺人之爱，岂非我所为，故一直未将自己的地址告之友人。岂料此次西安一聚，友人竟还真切的记得，见面的瞬间便拿出了这份让我惊喜的宝贝，让我这愚笨的女子怎番的感激涕零！

还有，行囊里还有友人戏言任我砍伐的诗集，还有那温暖的诗行：“海天佛国心自静，汉疆唐土佑小囡”“青枝着意弯腰女，千指柔情牵群裾”。。。

还有，还有山民的楷书集，陕西的西凤酒，福建的剪纸，金门的贡糖，吴起羊肉，荞麦香醋，临潼的石榴。。。

[陆]

归来时，友人问，古城给了你什么？

是皇城的泱泱气象，是文化的悠久宏深，是四方文人的浅叹短唱，是历史的深邃凝重？

似乎都是，也似乎都不是。

那里是家，那里有温暖而博大的胸怀，在拥抱一颗颗至善若水的灵魂，那里有梦，有值得你此生忆取的光阴，还有爱，永恒的爱！

离别那一刻，雨下。三两滴小雨伴心泪滂沱。

别了。西安。别了，我的伙伴。

尘埃落定，后会有期。

长相思，在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