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去朋友那边,有些事想寻求一起合作,这些年他的发展比较顺利,所以希望能与他一起合作,一来一些现成的资源能对接,二来嘛,希望能借一些他的好运,大概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寄些希望于命运吧。
到他的办公室得穿过半个城,下午三点多的道路并不怎么堵,冬日的寒风凝固了路边小店透出的光,车厢里温度也不高,暖风坏掉了,只能靠电热椅平衡周身的冰冷。广播里吟唱着颓唐思念的旧曲,小镇来的主持人故作深情的说着人间离合,其实他不知道,就算他哭,声音里都透着几分雀跃,上帝并没有用苦难蚀刻他的人生,他又怎能发出满是悲悯与深情的声音呢。年轻的时候以为最大的疼莫过于妻子的背叛,后来才明白,相对于全部的人生,那像是在高位截瘫的人腿上拉了一个口子,你只是看着它流血而已。柴静在他的一片文章里说过这么一句话,没有在黑夜里哭过的人,不配谈人生。而今的孩子都太幸福了,他们口口深情,句句悲凉,说着世上的无奈与不公,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黑夜。
路上接了肖仔,三人聚在阿力的办公室。距离上次见他们,已过去半个月有余。肖仔在一个行将破产的国企上班,对政治特别敏感,每个人的职位,背景,派系,都如数家珍。而阿力,便是那个这些年发展不错的朋友,已经做到了某大型国家背景设计院的中层管理,而我,还是那个平凡且贪恋清白的破产青年。老朋友见面,总会以老朋友的方式打招呼,一点调侃,一些戏虐,更像的是在试探彼此的力量。落座茶桌后的前几分钟,大家暗逐其力,争夺着今天的话语权。
我虽不赞成少年时候的狂妄,但真怀念那时候的率真,大家都意气风发,满眼深情,严格遵守牛逼对等的江湖规矩,有情有意,有礼有节,大多数牛逼里都有苟富贵定不忘的成分,纯真年代的牛逼具有安神补脑,滋养灵魂的特殊功效。而眼前的这二位,就是当年一起吹牛逼的风发少年。只是,时过境迁,成年人的世界里的规则是,吹牛逼的特殊待遇只能是成功者享受,输了的,只能鼓掌。牛逼里除了假大空,还有坑蒙骗,加上几分得意,那牛逼简直是荼毒灵魂的妙药,杀人于无形。
三个人喝茶聊天,阿力身体前倾,把头凑到中间,眼睛斜视着门口,小声给我们说他最近几天的事。阿力在一次单位举办的团委岗位竞聘上,发挥超常,拔得头筹。阿力给我们描述了当时的场景,面试官问的问题,他是如何回答的,部分人的为难,他又是如何一一化解的,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和肖仔像是在听一场单口相声,恍若孔明再世,舌战群儒,阿力说的眉飞色舞,我和肖仔也听的热血沸腾,而更多的是替朋友升迁高兴。听完阿力的事,我们进行了一番赞美肯定之后,已经是下午六点了,我把要合作的项目讲给阿力和肖仔,肖仔端着茶杯,身体前倾,专注的听着,阿力靠在椅背上,目光游离,坐立不安。我刚说了项目是干什么,尚未说怎么干,就被阿力打断。就像写文章,你刚写了个题目,就被自以为是的人补充了全文。他滔滔不绝的开始补充项目的其他部分,我屡次试图打断他的讲话,但是没有意义,他在停止讲话后并没有停止讲话的冲动,像是耳朵退化的怪物,根本没有听觉功能。他坚定的以为他所诠释的关于我的想法一定是对的,我的解释,在他看来,无异于狡辩。他陶醉在如神一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幻象里,我们只能扮演他幻象世界里的信徒。
喝完茶后,我们转场去到他家附近一个卖陕菜的餐馆。阿力把菜单递给我和肖仔,一番推辞客气之后,我们很自觉的点了几个便宜的素菜,像是领导请属下吃饭,属下最应该的是替领导着想,菜得便宜,还得说关系近,不必客气,必须感恩戴德,仿佛自己家吃不起饭似得,要让领导花少钱,买到一个平易近人体贴下属的高潮体验,从而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平易近人的人生赢家。等餐期间,阿力又继续抖搂他漂亮的羽翼,说着他的往事近况,英雄何来。语重心长的以他的光辉历程,来照耀我的灰暗人生。看着他自我陶醉的样子,我放弃了寻求合作的想法,唯一的诉求便是赶紧结束这次用餐。其实我们都明白,后来的我们,只是穿着老朋友的外衣,强坐在一起的陌生人。
科胡特的自体心理学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个体的存在依赖于三个纬度,镜映,理想化,和孪生。科胡特坚称,个体需要的回应是心理成活和生长的基础物质,类似于我们生存需要的食物和空气。只有这样,个体才能确定自己是存在的,有情感流动的鲜活的个体
功利主义导向的社会,成败论英雄的简单逻辑之下,只有成功能得到积极回应,缺失基本的人道主义,失败者,往往被忽视,被践踏,沦落到恶性循环。回应与关注分配不均导致的必然结果便是,强者更强,而强大并不是因为正义,而只是因为得到弱者的积极回应,那份自信,给他披荆斩棘的力量。
所以,请不要和不会为你鼓掌的人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