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哥醒了，四周幽静，窗帘缝隙里有点微光，头上的电扇像自己童年折的纸扇一圈一圈地转着。这么早，他有点困惑，这时候外面响起一声清晰的鸟叫声，清脆空灵，四周的高楼大厦折射着回音有点像小时候童年的老家的清晨。这是个美好的开始，他下了床，开门出去，另外两个房间门依旧紧闭。客厅里有点清光，像黄昏。
洗洗刷刷，出门。进电梯时看了一眼手机，一向早起的表弟在群里发了一朵向阳开的花，花中一个笑脸，花在笑着跳着早操。他一向晚起，不冒泡，忍不住也发了个太阳。表弟和他一起长大，暑假你家我家连在一起上山下河 。表弟又发给他一个握手表情，他唇角勾了勾，回他一个拳头。
下楼，天空还是青灰色，路上空空荡荡，林荫道幽远静谧，路灯像一只只金黄的小球系在树叶里。在车站等了一会，一辆自行车飞驰而过，骑车人都没来得及看清，四辆公交车竟然鱼贯而来，有点受宠若惊，就跳上了离自己最近的车门，车后面坐着一个乘客，面对着窗外。黑脸司机对他嫣然一笑，说了一句英语问候语。他愣了一下也笑了问候了一句早上好。刷卡，车就开了，还踉跄了一下。坐下，车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开，天边越来越灿烂。远方有红灯有绿灯。
到单位，刷卡开门，静悄悄的，走进去，感应灯依次亮起。楼下电梯旁水箱里的鱼披着灯光吐着泡泡，似乎有咕噜咕噜的声音。他看了一下，自己的影子在鱼缸里，鱼在自己的脸上游来游去，没有一点水花。楼上的灯都还没有开，走廊昏暗，长长的走廊一扇扇的门，门内冰箱在嗡嗡响着，艰难地维持着零下几十度。他走进办公室，办公里的工位都空空的，一张张椅子以各自的角度斜靠着，他想起他们坐在桌前的样子，键盘啪啪啪地响着，他的脚步声从来没有这样响亮过。放下包，去茶水间泡了一杯咖啡，倒了水，水突突又响起来，透过落地窗，远处西海岸的海港吊塔一尊尊的伫立着。咖啡有点苦，香气很提神。
实验室里一排排的架子接近天花板，里面泛着蓝色的光。打开灯，玻璃瓶子都闪着光，不论里面是液体还是固体。
干净整洁的实验桌上竟然有几只蚂蚁，他推推眼镜，蚂蚁们努力地背负着一粒粒白白的东西。他拿起一支铅笔放在蚂蚁面前，蚂蚁前脚探索了几次，慌张地转来转去，仍旧背着东西沿着铅笔跑路。
又有几只蚂蚁过来了。他顺着它们的来路看过去，看见它们有一个小小的队伍，不整齐，沿着窗台弯弯曲曲地过来的，都朝他的实验桌来了，然后爬上架子。
从来他的桌子都干干净净的，没见过有腿的生物。他拿出酒精，用笔头沾了，在桌上把蚂蚁一个个地画圈隔离起来。
蚂蚁们在小圈里东冲西突，始终转圈，后来大约是醉了，躺那里，手舞足蹈，身上的东西依旧没有放下。
实验室里有人来上班了，看见他，别人的嘴成了o型，彬哥都是十点上班的人，今天起了大早。他们说反常。
彬哥笑笑。
干活。
本说有妖。彬哥还笑，本笑着看着他的脸，审视着彬哥，一连说了几次有妖气，本也难得这么多话。平素大家先后到，投入工作，好像前一天不曾结束一样。
本的电话响了一下，本拿出电话，轻轻叫了一声，就走回办公室坐下，无声地喝着水，翻着手机。
彬哥一直暗暗地看着他。许久，本过来靠着彬哥的实验桌看着窗外说话。
彬哥的窗外是一棵很大的棕榈树，几片大叶子油光锃亮的，叶片像流苏，一点点地抖动着。
本说自己隔壁的哥哥突然没了，很震惊，还翻出照片给彬哥看。照片上的哥哥穿着黑色皮夹克，四十多岁的样子。本说，晚上一觉睡的，脑溢血，没了。
彬哥心里也说不出的难受，他上个月刚回老家奔丧的，姑姑年纪大了，倒在意料中，心里还是难受。前一阵同学圈里说谁中风了。年纪轻轻的，怎么中风了。
本说，得干活了。对面响起离心机高速旋转的声音，一缕金属摩擦尖锐的声音快速旋向上，拉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刺耳而入，在脑子里盘旋。那边又传来开关的啪嗒声。
手机响了一下，是老板的信息，问实验进展情况。他想起自己的印迹实验得重新做，要跑个定量才好，明天才会有结果，结果如何，他也不知道。
桌上的酒精干了，那几只蚂蚁已经醉死了，几只脚都蜷缩了，东西仍然和蚂蚁没有分离。他看看窗台边，还有几个匆忙赶路的后来者。
本叫起来，该死，居然有蚂蚁，怎么会有蚂蚁，不正常啊。然后响起啪啪啪的声音，痛快。
手机里有一封信落入邮箱，像真的一样，掉落箱底，轻轻的一声叹息。是项目会议，项目年底结题，他的题还是结不了，有了岔路，他在徘徊，却没了路费。桌上又来了新蚂蚁，和刚才那几只一样，背着小白东西，伸着头探着找寻方向。
它们找到了架子的方向，那上面只有玻璃瓶和各种各样的试剂盒，有毒的无味的，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要这样前赴后继。
架起玻璃制备胶，一些液体加在一起就成了胶体，只需等待。他开始准备样品，把加热的浴槽都打开。
中午吃饭的时候，本还是沉闷不语。斌哥就想起本手机里那个壮年的男人。勇说今天的面有点咸，斌哥也附和着是有点。勇说，项目到期了，会有新课题吗？说隔壁的项目延期了五年。
五年，五年的工作稳定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回来忍不住喝水，水淡淡的，入口不久就消失得没有影踪，又忍不住去喝。
胶跑上了，觉得不一定会有好结果，也许今天做的都没有意义。把电压调低，慢一点，里面冒着细细的泡沫，绵延不断地。
坐在办公桌前，看看自己的题目，草稿上少几个图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补上。
手机里有信息，家族群里的，他看了一下，瞬间群里信息刷了屏，他的表弟，早晨最先早起的人，开车的路上，翻了，没了。
他坐在电脑前，对着电脑屏幕坐到天黑。看了一篇论文，划拉了几笔。别人下班了，他听着外面的开关啪啪啪地关掉，想起他那个冒着细细白泡沫的胶，还有许多细细腿的蚂蚁。
他回到实验桌前，开始了他一天的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