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点整,无数个万籁俱寂的深夜之一。
失眠成了一种习惯,思维再次脱缰,我像野马一样在西伯利亚的荒凉之地驰骋,不用佩剑也十分洒脱。熟睡的飞禽走兽、沉默的青山绿水,我与世界自成一只队伍。把自己从现实中的焦虑、自卑与戾气之中抽身出来,努力去建构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乌托邦世界。因为只有在这样一种子虚乌有的世界里,内心才会得到那么一丝宁静与快乐。
深夜23点08分,此刻的土耳其大概是下午5点。我独自驻足在伊斯坦布尔的加拉太大桥上,望着太阳慢慢地掉进海里。
加拉太大桥连接的是伊城的旧城区和新城区,我不知道该往哪边走,生怕走错了方向便会掉回到宿舍那僵硬的木板床上去。站在桥上,发现对面的山丘也正在凝视自己,而我必须仰视它。在海和山丘面前,人永远都是渺小的。
海水在桥下翻滚,我在桥上徘徊,密密麻麻的钓鱼竿自成一道风景。我突然想跳进海里洗个澡,除去一身泥垢,然后再化身为一条自在的鱼游向海底。可当我听垂钓者说钓上来的小鱼便是著名的加拉太烤鱼汉堡的原料时,我又不得不放弃这样残忍的念想。
别人告诉我,伊斯坦布尔被称为“七座山丘的城市”,因为每座山丘上都建有一座清真寺。于是我便立即背着相机走向高处,站在山丘最高处俯瞰整个伊城,从上帝的视角去记录着这座沉静的古城。
余晖下的伊城,正在不停地变化。海水继续它的涌动,风从加拉太大桥中横行穿过,张狂地很。桥那头有个老太太在歇斯底里地呼喊着他家老头,在桥这头垂钓的老先生便匆匆收杆离去。黄色的、黑色的以及白色的游客也正乘着摆渡船返回酒店,来的人都是要走的。
整个伊城,看起来只有那些融合了罗马、波斯以及阿拉伯风格的土耳其建筑是笃定而沉静的。那些跨越了几百年历史还依然屹立在伊城的清真寺、宣礼塔,岿然不动,可它们也终会倒在万恶的时间里。
变的在变,不变的也在变,万事万物都是变化发展的,马克杭如是说。既然钢筋水泥、砖木瓷瓦都不能永恒,所以一切也变得清晰又乐观起来,大概也没有什么是值得自己相信的。
伊城的建筑物都不高,但内部的装潢雕刻却十分细腻。宏伟的圆顶、高大雄伟的构架和环绕在四周的高耸尖塔,很多建筑好像都依旧留有奥斯曼帝国时代的艺术建筑美感。站在清真寺门外,本想进去静心祷告,可穆斯林的信徒说我穿的是短裤和无袖上衣,便将我拒之门外。
我没有怨言,因为我必须尊敬他们的信仰和习俗,或者可以这么说,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穿得像个乞丐。理解别人的排斥,有时候不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或许仅仅只是彼此不适合。进不去的地方,就干脆站在外面游荡,因为一群人的狂欢和一个人的孤独,快乐指数应该是可以等大的。至少我不觉得,孤独是痛苦的。
准备离去的时候,一位裹着蓝色头巾的妇女突然靠近我,十分利索地将一个红色手链套在我的手腕上,并反复用蹩脚的英语说着Ten、Ten、Ten。欺骗来的措手不及,但我依旧给了妇人10新土耳其里拉(土耳其货币)。我不是怜悯妇人,只是觉得10里拉能买一个教训也还略算便宜。
深夜23点59分,我顺着东经30°的方向继续北上,途径圣彼得堡转而东行,一直穿行到伊尔库茨克,朝着贝加尔湖的方向走去。
此刻的贝加尔湖,仍旧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冰天雪地之中似乎有一种世界尽头的空旷感。法国作家西尔万·泰松曾在泰加森林隐居6个月,他说这六个月好像一生,于是我便也顺着他的足迹去开始我的一段寂静岁月。
在冰与雪中,我造了一间简陋的西伯利亚木屋,并在原木空隙里填满苔藓,这样就可以很好地保暖。早上起来去森林中拾一些废材用来生火,再拿着铁叉去湖里叉几条白鲑鱼,将其用盐浸渍过后直接架在松木上熏烤。
柴火慢慢燃烧,我想开一罐冰啤,却发现没有畅谈的朋友。于是便开始一个人的胡言乱语,一个人自问自答。但没有显得很狼狈不堪,反倒觉得与自己对话是件很惬意的事。狼的孤独在荒野,而人的孤独是在人群中。因此,我更愿意做一只深藏于西伯利亚的孤狼。
坐在火堆旁,白鲑鱼的血腥味和松木散发出来的香味同时扑鼻而来。我试着慢条斯理地去品尝鲑鱼的鲜嫩,以前不敢吃鱼,因为总是被现实催着学习和工作。一个人吃了一整条鱼,没有人会因为我不懂得分享而责令和鄙夷自己。
我很喜欢贝加尔湖畔的生活,随心所欲,不会被自私的人称作自私。
下午的阳光打在身上,即使在零下30多度的伊尔库茨克也同样感觉很温暖,内心的严寒被逐一驱散。穿上一双不敢在人群中穿的雪地靴,去冰天雪地里穿行。在脖子上系上一条红色的围巾,这样的暖色调在寒冷的冬季里显得很特别。此刻,我的脚下是厚达1米的冰层,能够直接和自然亲密地接触,不像城市里的柏油路,硬是将人与自然分割开来。
游荡在湖面之上的我,没有丝毫压抑,甚至恨不得一身赤裸钻入湖底。徒步累了,我便会歇靠在杉树上休憩。紧闭着双眼发怔,思索着过去和未来。如果这时杉树上能掉下来一个苹果,我便会把苹果埋在雪里,十来年后它就是一个价值不菲的水晶苹果。
回到木屋后,世界正由白变黑。点燃一只蜡烛后,从书架上拿起一本泰戈尔的诗集,仰卧在床头阅读。泰戈尔说:「夜与逝去的日子接吻,轻轻地在他耳旁说道:“我是死,是你的母亲,我就要给你以新的生命。”」
可我终归是不太情愿活在赤裸的现实里,白昼中我会自卑、压抑、恐慌甚至绝望,只有在这样的黑夜里我才能找到自己归属的地方。我希望可以多几秒钟陶醉在夜和梦的幻想里,即使我知道明天的太阳会照样升起。
此刻,时钟早已经敲过了凌晨1点,事实上我没有在伊斯坦布尔的风里,也不在贝加尔湖畔的雪里。一个翻身,宿舍的木板床便吱吱作响。哦,原来我是睡在学校里。只不过,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