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斜晖薄薄一层,挤进人语声渐歇的老巷口,挤进爬满思绪的窗。临窗看去,往事捉摸不定,我也不知该如何落笔,只好默默地想,慢慢地写。
——岁月如流,悠然而过。
我记得油菜花是在春天开的。那时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将这座城点染得明黄一片。道路两侧皆是种满油菜的田畴,放眼望去的灿焕,俯拾皆是,如一汪流宕而来的春泓,风吹来便一阵阵的淌过去,不见边儿了。泓间时有稻草人点缀,褐色的身影如一片片叶子,可这叶子却稳如磐石,不会随波而去。
春泓滂沱了得,一直漫到山脚处。山脚列有一众林薮,层层迭迭,细看去就如同一顶顶巨大的冠冕,欲滴的翠色与油菜花相得益彰。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馨香,细细碎碎的,勾出了些采蜜的蝴蝶,蝴蝶一头扎进菜花里,像是被这春泓打湿了羽翅般,倏地湮没了。
沿田畔走着,稍不注意也会像这蝴蝶一样,一个花浪打来,便隐遁不见。穿过春泓,身上还会带些细细的花粉,宛若古时傅粉施朱的美人,抖落些缃色的胭脂。
此外,油菜花不仅可观、可嗅,还可剥食。我幼时在故乡的那会儿,油菜花依旧徜徉恣肆,直蔓延到小屋门口,稀稀疏疏的,添几分“且淘淘、乐尽天真”的明朗。母亲那时年轻貌美,常摘朵菜花别在耳旁,顾盼生姿。
有回她坐在自家阶梯上,随手摘了棵菜花来,掐头去尾,留一棵脆嫩的茎干,翘起指尖去掉青皮,只见里面的茎肉绿得水灵,轻咬一口,嫩甜生津,爽脆清淡。谈不上多特别的滋味儿,甚至有一些生蔬之感,但就是有别样的魅力,引人凝睇,怅望久之。
花开约莫两月之后,结成菜籽,就进入农忙时节。此时耕农们披星戴月,早出晚归,随身携带一大壶浓茶,带把镰刀就钻进油菜地里去了。有时顾不过来,就把自家的孩子也带上,到目的地时,拿块提前备好的桌布往土间一铺,孩子们就在上面玩得不亦乐乎。这都是些与山野亲近的孩子,喜爱阳光、野果和风,也喜爱菜花、泥巴和垄。
油菜收割好后和堆扎着,后用梿枷敲打脱粒,便又是一番农忙。
四季如此往来反复,菜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一年又一年的光阴,就这样沽沽而逝了,我不禁感叹道:故乡故乡,信手拈来一身香,昨是今非常。想来母亲那时也是一身的花香,笑起来眼波流转,连春色都明媚了几分。
这些年转过山野河涧,也转过城南巷北,诸多风景拓于脑中,最难忘的还是故乡的油菜花。菜花凋刓,笔头歇住。不免轻喟一声:油菜花开,久违颇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