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乡村生活,像一幅泛黄却温暖的老照片,时不时在记忆深处闪现,那些日子里,即便是放牛,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那天傍晚,天空布满暗红的云霞,仿佛在默默告别白昼的喧嚣,山风变得凉飕飕的,树影也愈发拉长,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夜的边界。伙伴因为家里有事没能一同上山,只剩我一个人去山上找牛。心里虽嘴上不说,但已隐隐感到一丝不安。按照惯例,早上一群牛放到山上出去,自个儿悠哉地上山吃草,等到傍晚再去把它们赶回来。可这一次,随着太阳西沉,山林开始变得寂静而阴森,一切都显得不再那么熟悉。
我穿着一双早已磨损的拖鞋,脚掌与地面的摩擦声在山林中显得格外突兀。沿着熟悉又陌生的小路缓慢前行,四周被落日余晖染上一层灰蓝,树林里不再有白日的鸟鸣与虫唱,只有风吹过树梢时发出的呜呜声,如同谁在远处低语。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走着走着,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跟着我。那种被注视的错觉让我背脊发凉。我回头张望,却只看见静默不语的林子,那些斑驳的树影像是潜伏的黑影。
脚步开始不自觉地加快,每迈一步,心跳就快一分。山路越来越陡,杂草丛生,拂过我的脚踝时像是谁的手指划过皮肤。翻过一座山坎又一座,每当走到岔路口,我都得站一会儿,竖起耳朵,辨认出哪条路才是牛常去的坡地。那几个路口旁,有些残破的墓碑歪歪扭扭地立着,碑上的字迹早被风雨洗褪,只剩模糊的刻痕和藤蔓缠绕。我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甚至不敢直视那些碑影,生怕不小心触碰了什么禁忌。
翻过第二座山的时候,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天边最后一抹光也被夜色吞没。远处村庄的灯火像星星般忽明忽暗,仿佛在召唤我早些归去。林子里凉风一阵阵吹过,夹着泥土、腐叶和潮湿的霉气。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泥土上,拖鞋底下偶尔传来枝叶断裂的声响,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不小心踢起石子,落地声在空荡荡的山林里回响,我甚至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什么。
终于,当我翻到第三座山坎,汗水早已湿透衣襟,喉咙像被灼烧般发干时,远远地看见一只熟悉的灰牛正慢悠悠地站在坡上反刍。它的背上落满了月光,像披了一层银纱。
那一刻,我仿佛从梦魇中惊醒,压在胸口的恐惧一下子散了个干净。我冲着牛大喊一声,它抬头望了我一眼,甩了甩尾巴,那一瞬间竟觉得它也像个人似的,在等我。
我追赶着这群牛往家里赶,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夜风中,树叶沙沙作响,但此刻我却不再怕。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起来,挂在山头上,把整个林子照得朦胧宁静,连牛蹄踩过落叶的声音都变得亲切。
回到家时,天已全黑,大人摸了摸我的头,语气中夹着几分责备:“以后别一个人上山,晚上大山不安全。”我点点头,什么也没说。那晚,我躺在床上久久未眠,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牛铃声、风声与自己的脚步声。童年的滋味,哪怕是惊与怕,也是回味无穷,藏在记忆深处,像夜里山林中的一缕微光,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