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32岁生日那天收到一条短信,来信的人说她是由清语,要我去见她。当时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短信搞懵了,对于见不见她倒没有考虑太多,只是觉得怪异:由清语是谁?这是个问题;现在谁还会用短信这种方式来相互联系?这也是个问题。浑浑噩噩地,这事便扔在了一边没再管。自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就是因为这条短信,我幸运地找回了一些仅属于自己的记忆,最终也因此而去见了由清语。
一直以来我的性情都很内敛,不太爱和不相干的人打交道。即便是这样,在这信息滔天的时代里,却也是难逃被信息的洪流裹挟进了各种社交媒体。我相信自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像其他人一样能看到各式各样的人,他们随意地扔下自己零星半点的的生活,有乐事、有悲鸣、有孤独、有自白……唯独缺的是新奇。一群困于寂寞的人被圈在手机里,尾随着精神拾荒的手势,动一动手指就在刷新我的心理能够承受的极限,也屡次颠覆我对于“新奇”、对于“情感”的认知。很多时候我渴望放空自己,一边羡慕着过去的人,一边偷偷地寻找自己的记忆。在过去资源匮乏、信息匮乏的时代里,感情却是唯独不匮乏的东西。在生活可及的范围内,能遇到的、能谈得来的无非是那几个人。正因如此,人们才会彼此珍惜,相互谅解,如有知交便可互诉心声。现在各种社交媒体已成了生活,浑浑噩噩地有点分不清我是在生活里混着社交媒体,还是在社交媒体中混着生活。收到由清语发来的那条短信时,这种浑浑噩噩保持了它以往的惯性,却又在用那微弱得几乎耳语地对我说:这是一条短信,不是什么社交媒体,无论来短信的人是不是由清语,无论由清语是谁,你也必须也会对她产生兴趣。
我也是想了很久才记起来谁是由清语,她是我的老同学,幼儿园就在一个班里,一直到高中才算分开。上学时对她的印象仅仅停留在老师和同学的调侃,这种调侃总是顺带捎上我。那时候,我总认为全世界只有她由清语一个人才会姓由,于是就经常恍惚地感觉她是命运安排来专门让我这辈子都被人奚落的。无论何时何地,都会被所有不同的人硬生生地绑架上相同的玩笑,这种滋味换做谁也会受不了的。庆幸的是在我读完初三之后便再也没见过由清语。
面对周围所有人的一致嘲笑,任何反抗都是很虚弱的。集体意识的倾向很有趣,人们总是会在某个时刻对某件事物产生非常一致的认同,这个认同的来源在哪往往并没有人知道,但是认同一旦开始便会朝着既定的方向席卷而去。这让我想起了狼群围猎:一旦狼群觅到了一个目标,便会由狼首组织安排,运用各种手段将目标逼到绝路,再一拥而上把猎物撕碎。虽说所获猎物并不够每头狼都能填饱肚子,但无论是谁,大抵也是宁愿做一头饿狼,却不愿做一只猎物的。很不幸的是,高一之前的整个学生时代,由清语和我就是那头猎物。作为猎物,除了警惕就只能剩下逃亡了,从初二开始,我便踏上了逃亡之路,每日泡在书店和游戏厅里厮混,过着自己说不上来是否逍遥的日子。一般说来,一个学生不去上课却整日出现在不相干的地方,这种现象是很不正常的,但很讽刺的是并没有任何一名同学和老师注意到我的消失,当然,由清语肯定是知道的,然而那时她已不能算是我的同学,更像是一个仅有的战友。我不知道那时候她是在逃亡还是继续保持警惕,我只是想:也许我俩就此分开,那群恶狼也就没了猎物了,她也就无需在警惕和逃亡中作出选择。因为很快就又会有另一个狼群出现,当然也会有新的猎物,那猎物自然已经不再是我,至于是不是由清语,我就无能为力了。
到了大学时期,我学会了如何预先发现狼群的猎物,一旦有苗头预示着自己即将成为猎物时,我会很巧妙地引开狼群的注意力到其他的不相干者那里,并向狼首暗示或许那个才是更好的猎物。熟悉这种伎俩其实并不光彩,通常情况下我会运用多年来自己总结出的一套回避法则,这样就可以尽量避免使用那肮脏的套路。在内心里,我很能体会到猎物的无助,却仍旧只是避开狼群,而后旁观非常熟悉的事件一遍一遍重演,那时候总会有一种莫名的孤独,说不出的似曾相识,又不知从何而来。收到由清语那条短信的时候就是这孤独。
记忆这种东西很是奇怪,一旦有线索被找到,与之相关的所有种种便会措不及防地一下子全部冒出来。我和由清语的初识还是我妈告诉我的:幼儿园报名的第一天,老师和同学就在说“由清语和于望两位小朋友”,后来就逐渐简称为“由于二人”,再后来,就直接用“由于”代指她和我。那时我并不能理解“由于”是什么意思,所以对这些事情也就没有什么印象,唯一记得的是那时候我总是和别的小朋友打架,也总是哭,往往这时候由清语都会来和我说一些话,那些话我听不太懂,也早已遗忘了。
晚上临睡前我回了那条短信,留下了自己的微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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