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门洞”

    在搬家之前,我也生活在一个与《请回答1988》里的双门洞由几分相似的——邻里之间关系较为密切的——“社区”。我的“双门洞”宏观上由我所居住的那栋家属楼、楼下面对大路的一排店铺以及楼背后的一片人家组成。

    我家所在的那栋家属楼位置比较特殊,它坐落于小县城中心一条核心道路——政府路。顾名思义,县政府也位于这条路上——正和家属楼在路的同一边、相距不过100米左右。除了县政府外,这条路上还有县公安局、武装部、建设银行、移动公司营业厅等,曾经还有影剧院,放电影、县元宵晚会全在里面,后来拆了改成了小广场,孩子玩耍大人散步,我和妈妈曾经在那儿打羽毛球。道路两边种着樟树,枝繁叶茂,两边的樟树枝几乎交织在了一起,在空中搭成了穹顶,阳光在缝隙处一闪一闪,无数个闷热的中午,我背着书包在这些树荫下的一路庇护下走回家。从我家的卧室窗户便可俯瞰这条被一朵朵绿色大云夹在中间的路,从东爬着坡向西延伸了不长的一段,马上朝北拐了个弯儿,看不见了。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好长一段坡呢。我家几乎位于坡顶上。

    家属楼的位置殊为特别,它面对着喧嚣的大马路,与县公安局和县政府肩并肩,但它的背靠那片区域却叫红东村。家属楼一侧有条不窄的岔路,口子正对着大马路。从车水马龙的马路拐进这条岔路,周围立马就安静下来,移步前行,一口幽幽的水井出现在右侧视野里,水井边上修了两排洗衣服用的水泥池子,这些是属于红东村的景观。往左拐,左手边是一排小车库(我们叫“煤炭间”)的生锈小铁门拥着两扇单元楼的绿色大门,抬头可以看见家家户户已经锈成铜棕色但看上去依然坚实的阳台防盗网。从防盗网大大的间隙中看出去的风景,是杂乱的栋房民居,到我两年前搬家之时,还有几座泥墙瓦片顶的老房子,正对面那家的大院子里还修着一间矮小的、一直被我想象成猪圈的瓦房。下雨天我特别喜欢从家里的阳台这面往外望,看乡村雨景,比卧室那面窗外的城市雨景诗意的多。每逢农历正月十三晚上,阳台那面隐隐传来一阵又一阵烟花声响,那天是红东村的。

    政府路路边、也就在家属楼旁边,有个小路的入口,沿着小路进去可深入红东村。 村路口处有卖簸箕板的、卖酿豆腐的和卖菜卖猪肉的,以前我妈老在那猪肉铺子里订猪心。我后来去市里读的高中,我妈隔一两个周末就会带着好吃的来看我。到了这一天,她会起个大早,摸黑进村把提前订好的猪心拿回家炖,炖好了拎着上车,给我带到学校来。

    我的发小之一心遥家就在这村里头,她家是一排平房加一个大院子,院子周围全是树,每回夏天去她家都会被蚊子叮好多下。去她家的路上可以看到水塘、路边房子的木门,还要爬上用大石板铺成的上山的台阶。尽管走了好多好多次,但现在叫我一个人走我准会迷路。每次去她家我都肆无忌惮地让她到路口来接,从没想到要专门去记路。现在她也和我一样有新家了。

    我一般是和另一个发小明蔚一起去找心遥玩儿。幼儿园的时候我们仨都在同一个班,小学的时候心遥和明蔚头几年同班,后来心遥就去市里读书了,小学后几年、初中、高中都在市里读的。到了高中的时候我也跑去了市里,就和心遥同校了,高三的周末去她家里打了不少牙祭。大学的时候我们仨分别在南方、北方、最北方,遥遥相望。不过每个长假我们仨都会在聚到一起,所以十几年来也并未生疏,只是朋友圈的重合愈来愈小,可以聊的话题也因而受到了较大的限制。

    明蔚的家和我在同一栋家属楼,她二楼,我六楼。经年累月,她已经能够辨别出我和我爸爸上下楼的脚步声。高中以前,我没带钥匙进不去门的时候,我总是先在楼道大门那里摁她家的门铃,在对讲机处对另一头的她或者她的爸爸妈妈大喊:我是甜甜!门应声而开,我钻进楼道后,噔噔噔跑上二楼接着就钻进她家,一直待到我妈回家,再跟着我妈上六楼。高中的时候我偶尔月假从学校返家,上到二楼的时候就会隔着门把她喊出来,就在她家门口见个面讲会儿话。

    有好多个暑假,我经常一过下午两点(两家人的午睡时间)就跑去明蔚家玩儿。那时候她们家客厅的格局还不是现在这样,电视还摆得离茶几和靠背凳挺远的,我们经常看电视。电视机旁边摆着一台立式电风扇,米白色的,这个夏天还在明蔚家吱吱呀呀摇头晃脑地送人清凉。这风扇用了至少十几年了吧,算得上是质量杠杠的老物件了。看看这风扇的操作方式就知道是以前的东西:风扇头的大屁股上有一个柱状塞子样的机关,用力摁下去电风扇就会摇头,不想摇了就把塞子再用力拔出来。为什么我这么清楚呢,因为我家有一台一模一样的电风扇,我记得我家曾经的热水器也和明蔚家的一样样。我们两家不仅房子格局一致,连家电等设备也有这么多相同的,其实我俩的光看名字也像姐妹,名字里都有同一个字。

    有一两个夏天明蔚妈妈总会在冰箱里冻上清补凉——里头搁了银耳、莲子、红枣、花生和薏米的甜汤盛在一个个铝制饭盒里,在冰箱冷冻室里冻结实,我们俩便常常能享受边看电视便挖清补凉的惬意。不像夏天我们县城路边摊上卖的每天现做的清补凉那样冰还薄薄的松松的沙沙的,自家做的清补凉一般都冻上几整天了,硬邦邦的,我们又心急,等不及它自然融化,就用边缘有点儿锋利的铁汤匙使劲地去凿冰。“呲呲呲”凿出一小堆冰屑,用汤匙聚拢在一起舀进嘴里一下子就化了,可以尝到有点甜甜的。“咚咚咚”继续坚持不懈地凿,有些冰屑还飞起来溅到脸上,最终可以凿下一小块冰,薏米花生红枣像琥珀里的小虫子一样被封印在透明的冰里,冰的边缘处如果有银耳,就会有一小块调皮地翘出来。放进嘴里,先把冰含化,就可以咀嚼里面那些饱满的好料。薏米的口感最好,花生最香,红枣明明很甜,但当时我和明蔚好像都不爱吃,总舀给对方吃,可能是因为吃红枣还得专门把核吐出来吧。

    心遥和我一起在明蔚家的时候,我们仨一般玩棋牌。十年前我们仨土孩子玩的棋是飞行棋和跳棋;玩的牌是七鬼五二三、钩子钩到底、乌龟王八蛋,稍大一点的时候发展的斗地主算是最有点成熟味道的了。

    后来(大该是从四五年级开始)我到明蔚家就主要是冲着玩电脑去了。我家虽然更早就有电脑了,但我妈管得严,我又怕她,所以就只能眼馋别人家的。玩电脑最重要的是挂QQ,我的她的再加上她的小号,三只带着艳粉色围巾的企鹅并排列在电脑的右下角。遇上哪只企鹅抖动了,弹出的消息框就一览无余地摆在屏幕中间,我和明蔚都是当着对方的面聊自己的天。当时的主要聊天对象还是暧昧中的男生,他小心翼翼的试探、含糊其辞的暗示、郑重其事的告白,我刚开始的心口不一、后来的欲拒还迎、最后的主动出击...全都是在明蔚的眼皮子底下进行,有些语句还是由我口述,经明蔚的手输入的。

    我们也玩QQ空间的游戏和4399小游戏,如果不是双人操作的,就一人轮一盘,很是平均。玩得最多的游戏还是摩尔庄园,在这个游戏中,对我的摩尔的生活的经营就不如对明蔚的多了。由她操纵着她的摩尔去完成一项项任务,即使我们轮流玩游戏主要也是给她的摩尔挣钱,买衣服、买食物、养拉姆、装饰房子。虽然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但大了的我到别人家里蹭电脑,已经知道不好意思为自己争取操纵电脑的机会了,总是有些心虚的。心虚使人容易满足,看着别人玩儿也感到很开心了。

    就在距我家三分钟脚程的县公安局家属楼里,还住着一个一度与我比发小更加更加亲密的好朋友,李宛,她是组成我的“双门洞”的重要基石。五年级分班以后我们分到了同一个班,因为家住得近所以在开学之后便凑在一起回家。学校和我们的家的距离在我们这个小县城内算得上是远的,我们两个小学生背着书包要走二十分钟左右,手挽着手说说笑笑走走停停则会把这条路走得更长,就这样每天在这条长长的路上手挽着手说说笑笑走走停停,我们成了最好最好的朋友。五六年级的时候我的外婆和我们住在一起,极为细心地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每天为我提供极其丰富的食物,下午出发去上学之前,总会有地瓜或者玉米或者剥好的板栗准备好了给我吃,我经常用保鲜袋装着带着路上和李宛分食,我乐意和她分享一切好吃的。也就那个年纪的我们能够做到一路说说笑笑走走停停吃吃闹闹。傍晚回到家以后我们还会互相打电话,有好长一段时间(应该是六年级期间)几乎每天都会拨出那个号码,接通就在大约八百米外的李宛家,以至于我现在依然能够熟练地报出她家应该早已弃用了的座机号码。我们会在电话里把当天数学作业的答案对一遍,经常还会说说笑笑,每天上学放学来回两趟在长长的路上一起说说笑笑笑笑说说的还不够似的。有的时候和家里人闹不愉快了,心情正狂乱着,李宛每日例行的电话来了,一听到电话那头她小羊羔般柔美的声音,我的心情就会马上柔美起来。

    五六年级的暑假我最经常去的变成李宛家了。下午两点半,到她家的时候她的妈妈还在家,她还穿着午睡时的睡衣,三点的时候阿姨出门上班。我们有时是待在她家的小客厅里看一下午的偶像剧,她就一直穿着睡衣,我会羡慕她穿睡衣依然看得出腿长长的。一起看的第一部泡沫偶像剧应该是《微笑pasta》,这个前半部分实在是太搞笑啦,后来还一起追过《笑花》......还有什么居然不记得了,那么多个冒着着粉红泡泡的下午。她家也有电脑,在叔叔阿姨的房间里,我们有时候也一起玩电脑,偶尔还有她异父异母的姐姐一块(她有点委屈地生活在一个重组家庭)。

  我最鲜明的记忆其实是,跳跃 ——李宛跳跃的画面,跳跃的弹性,跳跃时体内涌动着的一股不竭的能量、飞扬的快乐。我们经常到她家楼下的铁皮顶车棚里跳皮筋,她妈妈一直很鼓励我们跳皮筋:多跳能长高。就我们俩,轮流着,可以跳啊跳啊跳啊跳一整个下午,不知疲倦,也不会厌倦。

    居住了二十一年,我的“双门洞”最终也变成了要离开的地方。2019年1月,我们家搬了新家,那时候我还远在美国,我就是这样告别的我的“双门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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