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先生出生于1911年7月17日,一生历经了最后一个王朝--清朝,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两个政权。在她百年寿辰时,文汇报记者周毅采访了杨绛先生,有幸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谈话记录。
杨绛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其父母主张“如果有钱,应该让孩子受好的教育”。怎样的教育才算“好的教育”呢?杨绛说,
“好的教育”首先是启发人的学习兴趣,学习的自觉性,培养人的上进心,引导人们好学和不断完善自己。要让学生在不知不觉中受教育,让他们潜移默化。这方面榜样的作用很重要,言传不如身教。
杨绛的父母都喜欢阅读,她从小耳濡目染,对读书也热爱起来。文章写得好的秘诀,是像她父亲说的,“那有什么秘诀?多读书,读好书罢了。”在启明教会学校上学时,懂得了“爱自己,也要爱别人”。进振华学校后,两任校长毁家办学、为办好学校贡献一生的事迹,成为她心中的楷模,给她一生做学问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对于婚姻,杨绛诚恳地说:
我是一位老人,尽说些老话。没有什么良言贡献给现代婚姻。只是在物质至上的时代潮流下,想提醒年轻的朋友,男女结合最最重要的是感情,双方互相理解的程度,理解深才能互相欣赏吸引、支持和鼓励,两情相悦。我以为,夫妻间最重要的是朋友关系,即使 不能做知心的朋友,也该是能做得伴侣的朋友或互相尊重的伴侣。门当户对及其他,并不重要。
和钱钟书结婚后,杨绛开始学习做“媳妇”。她是个“新女性”,在优渥开明的家庭里长大,嫁到钱家后,要开始“从旧俗,行旧礼”,做父亲心疼的“不花钱的老妈子”。但是她说,自己并没有“下嫁”的感觉。对向公婆叩拜这种老规矩,也视为一种礼节,“和鞠躬没有多大的区别”。这完全因为她嫁的是钱锺书,否则她也会像她的两个姑姑一样拒婚了。她了解钱锺书的价值,为了让他发挥潜力,牺牲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甘愿做“灶下婢”。
为什么,因为爱,出于对丈夫的爱。我爱丈夫,胜过自己。
这种爱不是盲目的,是理解,理解愈深,感情愈好。相互理解,才有自觉的相互支持。
杨绛不仅在生活中关心付出,在事业上也是鼎力支持。钱锺书的《围城》一书里那两句经典的话出自杨绛的笔:
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
“围城”的含义,不仅指婚姻和职业中的人,更泛指人性中某些可悲的因素,就是对自己处境的不满。但杨绛和钱锺书志同道合,志趣相投,他们的生活中充满了这种“人生得一知己”的幸福。钱锺书说到杨绛,绝不掩饰骄傲,说她是“最贤的妻,最才的女”。而别人说钱锺书骄傲:“钱锺书瞧得起谁啊!”,杨绛马上开解道,他“只是博学、自信,并不骄傲。”真是护夫心切啊。
1997年女儿去世,1998年丈夫也走了,八十七高龄的杨绛,却开始翻译哲学作品《斐多》,因为她太伤心了,而苏格拉底面对死亡的“愉快、高尚的态度”,可以拿来解治忧愁。她把全部心神都投入到这件事上,这是她逃避痛苦的方式。
因为悲痛是不能对抗的,只能逃避。
他那灵魂不灭的信念,对真、善、美、公正等道德观念的追求,给我以孤单单生活下去的勇气,我感到女儿和锺书并没有走远。
在回答“什么是您在艰难忧患中,最能依持的品质,最值得骄傲的品质,能让人不被摧毁、反而越来越好的品质?您身上的那种无怨无悔、向上之气来自哪里时?”时,杨绛说:
我觉得在艰难忧患中最能依持的品质,是肯吃苦。因为艰苦孕育智慧;没有经过艰难困苦,不知道人生的道路多么坎坷。
我的“向上之气”来自信仰,对文化的信仰,对人性的信赖。总之,有信念,就像老百姓说的:有念想。
作为一个自由思想者,要做到在“自由”、“个性”与“忍生活之苦,保其天真”之间的无违,只需在名利面前选择敛抑,学会“穿隐身衣”,“甘当一个零”。
我这也忍,那也忍,无非是为了保持自由之心,内心的平静。
我穿了“隐身衣”,别人看不见我,我却看得见别人。我甘心当个“零”,人家不把我当个东西,我正好可以把看不起我的人看个透。这样,我就可以追求自由,个性张扬。
含忍和自由是辩证的统一。含忍是为了自由,要求自由得要学会含忍。
期颐之年,觉得自己到了人生的第几重境界呢?
杨绛说,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境界第几重,但是“有一天忽然明白了,时间跑,地球在转,即使同样的地点也没有一天是完全相同的”。
感觉每一天都是新的,每天看叶子的变化,听鸟的啼鸣,都不一样。
我今年一百岁,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边缘,我无法确知自己还能往前走多远,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清楚我快“回家”了。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
细想至此,我心静如水,我该平和地迎接每一天,过好每一天,准备回家。
我现在很好,很乖,虽然年老,不想懒懒散散,愿意每天都有一点进步,better myself every way,过好每一天。
真是一个可爱的老人啊!“有‘种子之性’,柔弱,又坚韧,深自敛抑,且一生有少女相,还有,‘种子的信仰’ 。”
就像梭罗的诗一样:
我不相信 没有种子 植物也能发芽, 我心中有对种子的信仰。 让我相信你有一颗种子, 我等待奇迹。
致敬杨绛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