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逝水,空影如梦。有些人,有些事,在苍白的时间里,逐渐变得寂寥,直至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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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城,是由九百年前莫问大师亲手所铸,簪身是由灭魂转魄两柄绝世神剑相溶而制成的,再点缀了南海淡水白贝和珍珠,然而其中最难的是两只烧蓝蝴蝶,分别寓意了莫问和他的爱人。而正中的那颗南红珠子,也是崂山下百年难见的浅橙色南红,被誉为相思。
很多年过去了薛影迟再也没有见过那支簪子,当年母亲将簪子拿出来的时候,薛影迟已经被这支华丽的繁城吸引了,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带上它,为自己所爱之人所戴。可是父母早逝,那支簪子早已经不知了去处。整整十二年过去了,那支簪子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层层不一的楼阁,将薛影迟淡紫色的人影包围,有些窒息,有些乏力。“小姐,皇宫来人了。”婢女婵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让她顿时清醒了不少。
“需要我去见吗?”薛影迟淡淡的回了一句,她对这种盛会从来不感兴趣,但她如今的“父亲”却对此很是的热衷,更是希望她能进入皇宫,为他的仕途增力。
“小姐····”
“好了,走吧。”薛影迟知道,作为买来的女儿,她无权拒绝这一切,更不能去违逆那个人。
大堂内灯火通明,人影灼灼,被烧尽的红烛,映衬着每一片的繁华,每张脸上虚伪刻意的笑。薛影迟过去给自己的父亲江南节度使薛洹打了招呼,见到了被皇帝派来三军统帅霍不云,那是一个满身肃杀之气的人,面色刚硬,剑眉微皱,似乎不大喜欢和适应这种场合。
早年间薛影迟曾听说过这个霍不云,大多都是出手狠辣,面相阴冷,雷厉风行,作为当今皇上最倚重的人,他在三年前奉命娶了当今皇上唯一的女儿闵德公主。不过在新婚当日,听说闵德公主自毁容颜,自求去了皇家寺院清修,霍不云也在次日带兵驻守边疆,三年之间从未回来过。
“霍将军,这是小女影迟。"在薛影迟发愣的瞬间,薛洹已经开口跟霍不云说起了话。
“薛小姐。”霍不云看了一眼薛洹身后的女子,眉目如星,眼眸如淡淡的月光,很沉静,如无波的靑湖。
“霍将军。”淡淡的声音飘出,正如薛影迟的人一样,清丽空灵。
在一些客套的官场话后,薛影迟起身离开,但后背上那有似探究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直到关上房门,那抹目光才消失。
三月十四,离是秀女大选的日子,已经只剩下三个月了。薛影迟比以前更忙了些,忙着学宫中的规矩,忙着大选所需的一切。外面的风云的变换,她始终都在这一方阁楼内,当她再次踏出府门的时候,听到的是当今皇帝忌惮霍不云手握重权,被软禁在了皇宫别苑。
薛影迟苦笑了一下,伴君如伴虎,无论是臣子,还是后宫的女人,命运从来都是如此的相似。跟洛阳这座繁华的城一样,碧玉亭台,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可依旧遮挡不掉那长夜来临时的满目疮痍。
然而最没有让薛影迟想到的是她没有等到大选,就被下诏册封为了云妃。一身玫红色的嫁衣,一顶红鸾小轿,她的一生就这样被注定了。大婚之宴上,她再次见到了那个被软禁三月的霍不云,凌乱的发丝,随意垂落在肩上,随着手的移动,手腕上的铁链便哗哗的响彻在大殿中。满目的颓废,只是那双猩红的眸子中,依然盛满了光亮。
“听说云妃是洛阳第一才女,更是当得起一舞倾城,不知本宫可否一观啊?”薛影迟抬眼看了那一抹明黄身旁的女子,知道那就是当今皇后白薇。大婚当日若在大殿上跳舞,那无疑与一般的歌姬一样了,他日后宫的地位,也怕是会受尽打压。薛影迟不是没有想过进宫后悔面临什么,可当来临时,她是如此的厌倦。
“臣妾遵旨。”薛影迟看着久久不曾发话的帝王,她知道那是默许,是放任。红绸轻飞,卷卷舒舒,无不恰到好处。
霍不云抬头看着眼前被一片火红包裹的人儿,倩影飘飞,红袖舒展,慢慢的停下了独自饮酒,手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桌面,而眸光却随着场中的人影移动。
一舞毕,帝王座上的人终是开口说了话:“不云,你觉得此舞如何?”
“婀娜多姿,美轮美奂。”霍不云未抬头,缓缓吐出一句。
“那今日就把薛影迟赐予你,如何?”薛影迟愕然抬头见王座上的人,面目俨然,似不是假话,更何况君无戏言,今日众多大臣都在场。
霍不云也是一愣,眸中划过冷芒,却极快的淡了下去。老狐狸,一个女人换三军兵权和我的命,算盘真是打的好。“陛下赏赐,不云不敢不从,只是闵德·····”
“那个丫头,不用管她。边疆安稳,如今你大婚,就在宫里多留些日子吧。”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带着不容抗拒的威慑。
“不云,遵命。”最后那一声应承,薛影迟才慢慢回头看了一眼霍不云,她明白他们都无可反抗。在被霍不云拉出大殿的时候,她看见了薛洹那铁青的脸色,以及皇后那满是笑意的双眸。
皇宫东北角的牡丹园中,霍不云和薛影迟并肩走着,彼此沉默多时,在薛影迟准备开口的时候,身旁传来了沉沉的叹气之声。“看来,我们才是同一种人。”清淡的声音有些嘶哑,有些厚重。
薛影迟愕然转头看了一眼霍不云,清冷的月光照映着他的侧脸,很冷,带着一种深深的孤独。她知道霍不云出身于一个士绅家族,到如今的地位,他身上早已经满身的伤痕,同一种人?他们是么?也许只是同样的无能为力罢了。放眼这牡丹园中一片颓败,花开时节动京城,唯有牡丹真国色,曾经的花中之王也终有一败。
三月十四,选秀的日子还是很快就来了,不过这一切跟薛影迟已经没有多大的关系了,与其一个苍老如父的男人,而今的意外也不能算是不幸运。“闵德公主,派人接你今日出宫,皇上已经答应了。”一道有力的声音打破了薛影迟的沉思,她回头见霍不云站在身后。
“闵德公主,要见我。”婉转的声音里带着疑惑和怀疑。
“是。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霍不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抚了抚薛影迟墨黑的发丝,似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头上。
薛影迟隐隐觉得霍不云是话里有话,可那双漆黑的眸子,一如平静的湖面,毫无波澜。在薛影迟上轿子后,一条黑影潜入了牡丹园。
“霍将军,今日禁卫军的统领被换成了白淏,皇上的防卫一日胜似一日,若对您动手,怕是难以逃脱。不如趁现在城防不稳,我们方可一战。”
“不急,募先生那边安排的如何了。我若出逃,便是坐实了叛臣之名,他更是会以此要挟你们退兵。北境若是退兵,那么平阳郡必遭屠城,疏勒也会趁此发兵,那时起必是血流成河,堆尸如山。”霍不云沉思了一会儿,开口回到。
“可是,如今圣上坚持要大军前往漠河空寂山,为其在冰川建造避暑山庄,您若坚持不撤兵,将是难逃灭门的。”黑影在听到霍不云的回答后,仍然是单膝跪地,眸光坚定。“照慕先生所谋,反了也未不可啊?”
“好了,派人将薛影迟送出洛阳,其他计划照旧。”霍不云知道,他的这条命迟早是要还回去了,当年当今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出手救了他,所以在他有生之年,他绝不能反。
薛影迟醒来的时候,看到是四方尺的屋子,只是车轮滚动的声音告诉她,并非是去皇家寺院,如此崎岖颠簸的路程,怕是已经在洛阳郊外了吧。撑着手想坐起来,却发现手中紧紧的握着一个盒子,里面放了一封信,还有一样便是薛影迟找了十二年的繁城。
“薛影迟,不,应该是梅晚雪,你比多年前的画像美了很多,你不会想到买走你母亲的是霍家,在她临死之前,我答应帮她找回女儿。薛府的第一眼,我就发现你是如此的像,随即安排了人去查探你的身份,最终确定你就是梅家唯一的女儿。无论是皇宫还是将军府,都不适合你,你该离这些纷扰远一点儿。”薛影迟的泪,在那一瞬间决堤,他们是同一种人,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薛姑娘,保重。”马车外传来短短的一声告别,似是有话要说,却最终改变了注意。薛影迟没有答话,所有人都想她此刻回去吧。可他们毕竟不是她。
马车又行驶了一夜,终于到达了泺水江,晨曦的阳光透着慵懒,以及那淡淡的笑。
此刻皇宫内早朝大殿上,霍不云正看着怒意阵阵的帝王。“霍不云,你竟然敢要挟朕,嗯···”
“不云并没有要挟,只是延迟避暑山庄的建造。”
“皇上,老臣以为霍帅打了十年,仍然未能将疏勒拿下,如此下去不过是浪费财力,物力而已。”
“臣附议。”
“臣附议。”
一瞬间,朝堂上的风向发生了不可逆转的趋势,霍不云回头看着这些原本已经答应他在此事上助力与他的人,都在一瞬间转变了态度。眸中闪动着不可探寻的光,却也在短时间内恢复了镇定。
“不云啊,凡事岌岌着,危矣。”王座上的人,发出连连笑意,手指摩擦着桌面。“来人,将霍不云就地处斩,三军撤往漠河冰川。”
“是。”
霍不云抬头看了看这金碧辉煌的大殿,这里的阴冷血腥,比战场更胜。战场的孤立无援,他都从未感觉到如此的寒意,战死比这样的活着更能让他释然。只是此刻他才感受到,原来战场的四面楚歌,也不过如此。
薛影迟得到霍不云被处斩的消息,依旧是在泺水江畔,滚滚的江水如心中的泪,滔滔不绝。广袖舒展,飘飘舞姿,风起欲随风走,风停静如冷月,清丽带着悲意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站在烈烈风中
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
望苍天
四方云动
剑在手
问天下谁是英雄
“霍不云,此生,我心中你最重。”薛影迟看着水中的倒影,轻轻呢喃。当初汉楚的虞姬不愿意拖累项羽自尽,而今我不愿意拖累你,所以我只能看着你死,连陪伴都是极尽的奢望。他么都觉得我该回去,可若我回去了,我害怕你会看着我先死,我怕我会看着你妥协。
花开时节,知与谁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