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城郊处的一座古庙,四周被树木环绕,只留一小径通往山门,小径由一块块石板构成,石板上的沟壑填满了泥土,在其中长出的花草与落叶为伴,仿佛一同度过了一段很长的岁月。
古庙规模很小,其中只有一正殿。古朴的山门处高悬着一块牌匾,经多年风雨的洗礼牌匾早已布满了沧桑的纹路。但依稀可见上面刻写着几个溜金大字—”明觉寺”。金色大字此刻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光泽,但字如盘龙,苍劲有力,细看犹有丝丝禅意渗入心头。
庙中正殿,供有一石佛,佛坐莲花上,慈目微张,仿佛注视着前方蒲台上诚心的信众,与山门外的芸芸众生。
佛前有一山石贡台,台上覆着一层厚厚的尘埃。台中央摆着一个香炉,此刻香炉里上插着三根刚刚点燃不久的香。
一身休闲扮相的年轻人正跪坐于佛前的蒲台之上。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福。
此时的张尚的双手在发抖,额头上渗出了点点汗珠,他已经走头无路了。
在一个星期内走遍了这城市里大大小小二十几座寺庙。有香火旺盛的寺庙、有口口相传里十分灵验的寺庙、还有传闻中有佛光现世的寺庙等等。
跪了又跪,花大价钱买了大量贡品祈福,求见了寺中隐居的大师。一切的一切,全都没有丝毫作用。
黑夜的侵袭仍在继续...
张尚看到了,在黑夜里大马路上挣扎而出的恐怖黑影,在医院上空笼罩的一团由无数面孔交织而成的黑色区域。每一天夜里都在融合扩散。似一团黑云,似一片黑雾。其中还传来阵阵鬼魅般的声音,嘶吼着,尖叫着。仿佛从地狱里传出来的。
而这一切,只有张尚能看得到。
张尚很害怕,他想过会不会是自己产生的幻觉。可一切却是那么的真实。他曾看到夜里的黑雾笼罩在了一起出来吃夜宵的同事身上,那同事仿佛被吸走了精气一般,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隔天便卧病在家。
可他不能说,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他。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观的崩塌,开始相信这世界有妖魔鬼怪,神仙佛祖的存在。
他求助于寺庙中那些仙风道骨的大师,并一五一十的讲述出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在这过程中,他看到了大师眼中出现了惊恐的神色,但一下子就恢复了平静,显得了然于胸般淡然。张尚觉得有救了,花了数倍的金钱买了大师开过光的法器。满怀希望的回到了家。
张尚不知道,大师回身去取法器的时候,对身边的人说道:“我看那个人智商有问题,你把东西的标价给改高一点。”
所以,每一夜仍旧重演着...
就在前晚,事情就发生在他的眼前,黑雾在张尚母亲的的头顶翻滚着,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张尚母亲正和张尚说着隔壁王大妈的那些琐事,就看到张尚突然间变得泪流满面,向他跑了过来,抱住了她。刚想问这孩子发生什么事,身体就像落入一冰窖之中,眼前一黑,好像周围有无数双黑色的触手向她伸了过来,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张尚知道,黑雾已经找上了他了...
就在今晚,他找到了这最后一间寺庙,而且,他很强烈的感觉到了今夜的黑雾是有史以来最浓郁的一次。
他很害怕,牙齿忍不住地在上下打颤。但他十分不解,疑惑,甚至还有点愤怒。世间有妖魔作祟,那些平日香火不断的佛陀又在哪里。佛陀大慈大悲,难道忍心让世人遭受苦难。
山门处吹起了阵阵阴风,古庙周围的树叶唰唰做响,像是低声悲鸣。
黑雾一层一层地向古庙围了过来,浓稠地像是实质一般,看了都令人窒息。黑雾绕过了山门,直接从古庙四周的小土墙涌了进来。遮天蔽月,像一只来自九幽的凶兽,张牙舞爪地爬了进来。
张尚这次很清晰的听见了从黑雾里传来的声音,有男人的咒骂声,女人的哀怨声,还有小孩一时的咯咯大笑、一时哇哇大哭的声音。同时响起,交织缠绕,令人发指。张尚堵住了耳朵,可声音像是能透过身体上的毛孔渗透进来,从内心那个幽暗的地方响起。
”敢问,世间若有佛,那如今在哪?”张尚问道。
他站了起来,感觉到全身血液都在沸腾着。也许有时候,害怕到了极致,有的人会感到愤怒,有的人会感到绝望,还有的人会把这种情绪变成一股力量,那叫勇气。
古庙至今似有千余年,石佛也应该是那个年月修筑。千余年来香火不继,逐渐被岁月掩埋。或许,石佛就从来没有回应过世人的祈福。而现在面对张尚的质疑,石佛脸上那道浅浅勾勒的嘴线,仍是默口不言。
殿外传来了一声巨响,寺庙周围的土墙在黑雾的重压下崩塌了。只留山门一处,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减缓黑雾的脚步了。
就这样,黑雾来到了正殿门前,门外全被黑雾笼罩,像是有像是从里面伸出无数手在敲打着木门,发出慎人心魂的异响,历经千年的木门此刻吱吱哀叫,摇摇欲坠。
有一部分黑雾沉在了房顶上,从砖瓦的缝隙中渗了进来,正殿顿时变得阴冷了起来。
张尚打了个寒颤,不仅仅是温度的骤降引起的,主要的是他惊恐的发现,正殿的墙边,木门附近突然多了大大小小几十个黑色的脚印,脚印所指的方向是朝他的方向而来。杂乱无章,密密麻麻。
但幸好脚印的前进的速度很慢,像是个古稀老者的步伐,甚至与之相比更慢。这让张尚突然间意识到,这殿里似乎有什么力量在阻止黑雾。
张尚趁这仅有的时间在贡台周围找了一遍,但除了一佛一台一蒲团外,毫无意外收获。
渗下的黑雾已经充满了房顶那片区域。温度变得更低了,连嘴里都能呵出白气来。
张尚看着眼前,想过就这样直接冲出去,但之前那些被黑雾笼罩的人脸上那痛苦、绝望的表情历历在目,似乎黑雾里有着让人恐怖的存在。
张尚不想就这样死去,他还要救回自己的母亲,可他已经没办法了,他遇到的事情已经无法用现代科学来解释了。
黑色的脚印离得越来越近,现在唯一的稻草只有在这虚无的神明身上,张尚转身看向石佛,石佛一如既往的同刚才进殿那时一样慈目相视。
“我张尚死无所谓,堕入地狱也无妨。但我相信您一定存在,世间万物总有平衡。有黑暗的地方就会有光明。不管您现在在何处,我相信您能听到我的最后的声音,我希望您能保佑的我母亲好起来,保佑我的亲人朋友不受侵袭,保佑这城市的人们平安的度过这个黑夜。”
言罢,朝着前方石佛郑重地磕了下头,此刻张尚的内心变得平静许多。
他累了,这么多天来都一直在奔波,每当夜晚来临,就是他最煎熬的时候。尽管如此,周围人还把他当成一个神经病来看待。此刻的他只想回家。
张尚撑着蒲台站了起来,转身向着殿门口,黑雾弥漫,依稀能分辨殿门的轮廓。
黑雾翻滚着,形成了一道黑色厚实的墙壁,挡在了张尚前面,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张尚仿佛透过黑雾看到了,在医院病床上紧闭双眼的母亲,嘴里像是在叨念他的名字。他的脸上不知何时挂上了泪珠,毅然的向前走了过去。
就一步,张尚便走进了黑雾中,就在被黑雾吞噬的瞬间,一张极度腐烂的脸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空洞的眼眶像是在恶狠狠的盯着他,这是一张隐藏在黑雾里脸庞。
张尚刚才差点就把鼻子贴了上去,全身打了个冷颤,身体本能的往后退。可是,这并不是普通的黑雾,此刻他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但仍有意识,他也终于知道别人究竟在黑雾里看到了什么...
死亡如此之近,张尚不想看到眼前的这一切,可他连闭上眼睛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但接下来身体却清晰的感受到了像被什么在啃咬,如火灼般痛苦。自己的心像是有人在撕扯着,想把它从身体里血淋淋的给拽出来。
张尚很痛苦,但他什么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这无声但又十分惊悚的画面,剩下的只有还属于他的灵魂在放声嘶吼着。
终于,也许是累了,也许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张尚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就在此时,空旷的正殿里响起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声颂经,声音古朴悠长,充满悲悯。
张尚像是做了一个梦,他开始感觉很冷很冷,冷到仿佛在梦里快要冻死的时刻。他又像是梦到了自己的母亲,如年少时爱踢被子的他,母亲每次都会为他盖好被子。感受到了被一团暖意包裹起来,而自己的身体也慢慢的变得温暖许多。
他睁开了眼睛,入眼处便是一处奇妙的地方,广大无边,地面全部为黄金所铸造,其中夹带琉璃珍宝,数不胜数。更让人惊奇的是那虚空之上的宫殿楼阁,就这样悬在空中,或大或小,若隐若现。所有建筑由七宝自然而生,其富丽堂皇更加无法想象。闪亮的光芒与黄金大地遥相呼应,七色的光彩充斥在这广阔的天地间。
张尚彻底惊呆了,眼前的一切显得那么真实。就在他正想探游一方时,脚底出现一青枝将他托起,青枝上长出花蕾将张尚包裹了起来,蕾尖呈红,莲花待放。青枝继续往上,向那空中的宫殿楼阁而去。
在其中的张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心中却是有种奇妙的感觉,他盘膝而坐,脑海里仿佛在重新放映着自己之前的人生。
而每当看到经历过的里那些快乐幸福的画面时,张尚的脸上都会多了一丝微笑。每当看到那些伤心,忧郁惆怅的画面时,张尚眉头微皱,显得有些难过。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脑海里的画面变得模糊起来,脸上的表情渐渐舒展开来,慢慢地看不到一丝情绪所在。
张尚此刻已经被花蕾带到了楼阁处,包裹的绿叶自然而落,粉红色的莲花片正一层层地打开。天花缤纷,此时天地间洒落白色的曼陀罗花雨,凭空而生,落地而化。
咚...咚...咚...
不知是从哪处响起了古韵的钟声,接着便从那宫殿里传来阵阵颂经声,庄严肃穆,让人忍不住顶礼膜拜。
然而,此时早已平静的张尚却被钟声所惊醒,坐在莲花上的张尚大汗淋漓,忍不住的喘着粗气。这钟声,像极了每天早上定好了上班的铃声一样,每次都将张尚从美梦中拉回赤裸裸的现实中来。
张尚颤颤巍巍地从莲花上站起,双手撑开花瓣,身旁的莲花顿时向四周凋落。张尚从花瓣中探出了身子。此时,终于近距离的看到了虚空中的宫殿,比之前在地上看到的更加气派辉煌。
张尚想走进去看看,但刚迈出的一脚险些踏空,差点从万米高空中失足坠落。张尚心有余悸,就像是有种要尿尿的感觉。
虚空中的宫殿如无实质一般,显得有些梦幻,而此时,宫殿逐渐变亮,发出让人无法直视的白光。
张尚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知有何变故。
不到一会,似乎感觉到眼前的光亮变得柔和起来,还带着点温暖。张尚微微的张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让他吃惊不已,他回到了那座古庙,或者是说,他昨晚就在古庙的蒲台上睡着了。
张尚坐直了身子,看着此时的殿门外,那被翠木环绕的山门,格外清晰。耳边偶尔还听到不远处的鸟鸣声,极为悦耳。
晨曦的阳光撒在了张尚的脸上,他又闭起了双眼,有点幸福的呼吸的这仿佛新生的空气。
突然,张尚想到了什么,拿起了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妈,你身体怎么样了?”
“妈身体可好了,现在还在公园和你王大妈跳舞呢......咦,尚儿你大早上打电话问这个做什么?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啊。”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妈,我刚醒了。”
......
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或者是自己的精神确实是有问题。张尚是这么认为的。但不管怎样,他不想再去追究什么了。
就这样,张尚拍了拍衣服走出正殿,心里想着能不能坐上回市里的第一班车。
倘若他回头看下,就会惊讶的发现殿中的石佛消失了,然而也有可能,这庙里根本没有摆着这尊石佛。
那庙里没佛,佛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