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车,太阳不很大,刮着微风,很舒服。
这是苏花公路,路的一边是山,另一边是海。有时起雾,行驶在这条公路上,难免时常让人觉得飘然若梦。
他的确是有些乏了,于是关上了车窗。手臂上有几道抓痕,是妻子抓的,出门前他们又吵了一架。他搞不明白,为什么她成天花着他的钱还总是这么大的脾气?
或者说,凭什么?
他这么想着,越想越气,就这样把目光丢向了更远的地方。海蓝蓝的,很美,海浪一卷一卷的,很美。海水把浪花推上岸又拉回来,然后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一切——
很烦。他想,实在是无聊透了。
于是他一点点收回目光继而又缓缓定住。一顶帐篷独自在沙滩边卧着,后边儿是几棵椰子树,前面有一个女人。
他忽然来了点兴趣。
女人是长发女人,穿着白底蓝纹连衣裙,如一个青花瓷瓶般立着。
车停好了,但他好像忘了停在哪里,哪棵树边上?无所谓了。他一步步走向那个女人,像一个发现珍宝的盗墓人。而那个女人还是青花瓷瓶一样的站着,只有头发在风中微微荡着,和海风一起。大概是海风也很偏爱她?他忽然很紧张,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就这么站在她身后。手机震了一下,是店里的那个女员工莎莉,他很快挂断,顺带关了手机。
他不想打破这平静。
直到女人终于侧过了身,很普通的模样,眼角也有了明显的皱纹。他却没有预料中的失望,反而愈加感兴趣了——女人有些惊讶却没有丝毫惧怕。
他赶紧开口,“一个人在海边玩啊,荒郊野外的,也不怕遇上什么歹人。”她嘴角勾了勾“荒郊野外的,歹人哪会跑到这做坏事,对吧?”他哈哈大笑“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啊?”
“大陆来的,青岛。”
“旅游?”
“嗯。来看海。”
“青岛也有海啊。”
“听说台湾的海更好些。”
......
他们聊着,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他从没有发现,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女子,和他有着相同的三观,有着相似的爱好,有着同样安静的灵魂——同他一样。不像妻子只会跟他吵架。他仿佛回到了初恋的时候,有着无限的欢愉和狂想。
最后他们聊起彼此的家庭,她的老公在外面有了女人,那是有意无意间发现的,她看到她老公手机里有和一个漂亮女人的旅游照片,照片显示地点是台湾,日期是他说出差的日子。
“谈恋爱的时候我们总是在海边,那时青岛很多海湾都很静谧。”她说着,眼角已有了些许泪痕,“或许就是这里,这个海湾,他俩和以前的我们一样,相拥、相吻然后做爱。”
他也说起自己,他和妻子在大学认识,初恋,毕业后妻子怀孕了。结婚后他继承了父亲的大饭店,她作了家庭主妇。
“孩子是他爷爷奶奶在带,她呢,每天和几个贵妇四处逛,花钱如流水,我爸妈看在她给生了个孙子也就没管她,她的脾气就这么被养了起来。”他伸出胳膊,几道伤痕已经快要结痂。她立即从帐篷里拿了创可贴,让他伸出胳膊贴了上去,当她手指触碰到他时,他分明感受到一阵电击,就算是个梦,也要死在这里,他想。
“有酒就好了!”他叹了口气。“有的,”她笑“我去拿。”“不要,”他忽的拉住她,“别走开。”她扎进他怀里,他用力揽住她。
“是个梦就好了,一切都是梦。”她哭起来,他抚摸着她颤抖的肩。视线开始有些模糊,他只好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感受着她的体温,呼吸渐渐有些加重。海水压抑的拍着,震到他耳边有些晕眩。他睡去了。
在梦里他仿佛再次回到那个年代,他们相拥在海边,说着一生一世的誓言。
“这是一个海港,我在这里爱你。”
“我在这里爱你
在这里爱你
爱你……”
一声声呢喃像是不断接近耳边的巨雷,他猛地睁开眼,天已经黑透了,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他接上车载充电孔,开机。一连串的微信消息和未接气泡似的浮出。署名是员工莎莉。
“亲爱的,你在哪?”
“不是说好要来接我?”
......
“我到了,你在哪?怎么关机了”
......
他随便扫了几眼,头愈发的痛电话又响了,他不耐的接通,那边又是一连串的质疑和谩骂,甚至带上了哭腔。他再没有以前宠溺的感觉了。他烦得要死。
“我回家了。”那边许久没有声音,然后传来了忙音。
头还是很痛,好像自己忘了些什么,有些什么正从自己的记忆里剥离。“不要。”他痛苦的捏着太阳穴,手臂重重的往身边打过去,随后带来一些剧痛。他看着手臂上的创可贴,久久无言。他想着,想着莎莉总是逼迫自己离婚娶她,想着她总是从他的卡上刷走巨款,眉头苦苦的皱在了一起。
他想妻子了,想她普通而安静的脸,想她因无法生育而自责的表情。当时为什么要娶她?不顾父母的阻碍,如此不顾一切?
他懒得去想了,大概是头也没那么痛了,所以内心也开始觉得平和安静。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他忽然才意识到车就停在自家附近的路旁。好像近在咫尺,对吧?一切从未远离,对吧?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八点,这时候家里还有热汤吧?
他挺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