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海风带着咸咸的海潮气息,你站在沙滩的沿岸上,看着海水潮起潮落,拍打着海岸线,溅起来的浪花飞到几米高,眼看又落下了,整个海面上波光粼粼,刮碎隔岸的灯光。
这是夜幕时分,海岸的对面是七娘山,水湾被大山阻隔了,只留下一个缺口,顺着海流出去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在水湾里看不到大海全貌。山脚下的地方是南澳,一些沿海城镇,如果沿着海湾一直往前走,是可以走到对面的七娘山的。
你曾经跟随任军开船到对岸去卖鱼,当时只停留在一个海上养殖场上,离陆地较远,没有上去。你虽感到好奇,实际上却没有多少兴趣上岸。因为你当时浑身脏兮兮的,解了一天渔网,身上全是淤泥和鱼腥味,鱼鳞还紧紧在皮肤上吸着。鱼鳞是有生命的,即使脱离了鱼,同样能在皮肤上吸出一个包子来。
船身在饱满的海面上晃荡着,海浪拍打着崖壁,从石壁缝中生长出来的枝叶在海面上延展着,看着总有一种险峻的美。那阴郁的崖壁下看不到树叶的影子,也许是因为海浪太过于急促了,如果你此刻像一只猿猴攀爬在上面,那么躲在崖壁上似乎只有死路一条。作为一只猴子,即使再险峻的崖壁似乎总能想象出各种乐趣来,可能正是猴子没有这方面的心理恐惧,似乎活得更为洒脱。那时候你有一种从那崖壁攀爬上去的冲动,在丛林中蹦跳几下,回望一眼尘世间的生活,纵身一跃,便从此隐没在这深山老林当中。
你的对面突然开来了一辆车,耀眼的车灯让你一时睁不开眼睛,这是来海边旅游的度假车,海岸线的堤坝上已经停满了车。原先停车这一排海岸线是你以前的家,初中的时候来过一次。家乡来的那些渔民都在这里建造房子,从门口走出来,对面就是海湾。
身后的那几户本地人家,门口庭院的石榴树又长石榴了,树杈上的马蜂窝还隐约可见,几处荒废的楼房也有了灯光,装扮一新,摇身变成了旅游客栈,饭店、海鲜馆、小卖部等档口随处可见,摆放着一排排游赏的多轮自行车,游泳衣和游泳圈等娱乐产品,做着各种小生意,各显神通,吸引着旅客。烧烤的地摊正冒着呛人烟火,三三两两的游客从你面前走过,留下了一股沁人肺腑的香水味。
屋后那条泥泞的小路已经消失不见了,排水河道的水比往昔更浑浊了,人行天桥靠近海边的方向装了一个铁闸门,好像不可随便进出,却没有人拦你。倚靠在天桥的栏杆上,吹着风,盯着远处隐没在丛林中的别墅,那玻璃窗里透着微弱的灯光,阳台上那一张圆桌子,有一种迷离的情调,晃荡着高脚杯,似乎便可与尘世撇清一切关系。你此刻是无关紧要的,任何人都是无关紧要的,起码在此刻是这样的。想得认真了,倒是遥远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时候夜里吹来的风,同样带有一股咸咸的潮流气息,就像此刻一样,这清凉的风,好像吹着吹着就能把人催眠。门口挂着的塑料瓶使劲地晃动着,因为之前装过汽油,油光满面的,散发着一股汽油味。除了聒噪细碎的海浪声之外,远处总有几声狗吠声。躲在屋后里细听,还有那老鼠“唧唧”的叫声,一整晚响个不停。待在家里的那条瞎了一只眼的老狗闻到老鼠声,也咻咻得哼个不停,一会儿盯着乌黑的屋檐处出神,一会儿又假装按捺不住地往前扑着,偶尔吠出一两声来,但是很快又被李氏骂得不出声了,趴在地上伸着舌头喘息着。
你躺在床沿上,因为烦闷而睡不着觉。这条瞎了一只眼睛的老狗很神奇,不但听话还会抓老鼠。对于躲在暗处的老鼠,它们像窃贼一样可恶,实际上它们也是窃贼,欺负这条眼神不好的老狗。那鬼鬼祟祟的唧唧声,更像是对它的嘲笑。
听李氏说,在它还是狗崽的时候,它那双眼还是正常的,有一天你四叔的儿子想跟它玩,又胆小,它的亲昵动作反而把他吓到了,你四叔一气之下把它提起来后猛摔到地下,当场把它一只眼的眼珠给摔破了,从此便瞎了一只眼。即便现在想起来,你仍然觉得你四叔太过于残忍了。
它不喜欢洗澡,浑身的骚味非常重,即使勉强拉去洗澡也拼命反抗着,井水淋到身上总会啾啾的叫着,浑身打颤,像是在哀求什么,看着它这么难受,坚持了一两回,以后干脆撒手不管了。
有时候它也跟任军一起出海,出去吃生鱼,归来的时候站在船头上昂着头,海风吹着脖子的鬃毛,显得威风凛凛的,像一头雄狮。一条船,一个人,一条狗,眼神总朝海岸线眺望着,这么富有诗意的画面,使你每一次想到它老之后得了禽流感,被任军用同样的方式流放它而感到心痛。当时少玲少萍还在海边上为远去的船哭泣着,任勇却愣在一边紧紧抿着嘴,他们都知道任军再次回来之后就再也见不到那条老狗了。任军说让狗死在家里不吉利!
任军回来之后,骂他们几个不成器,让人看着笑话。大人的世界总有异常冷漠的一面,似乎在世俗眼里流露自己的情感便是一种屈辱。没过几天,没想到老狗竟然又回到家里来了,瘦得皮包着骨头,似乎连站也站不稳了。少玲少萍看到它的时候,边跑边尖叫着去告诉任军这个消息,任军也被这条老狗的毅力吓到了,因为它只有横跨这整个海湾才能游到对面来。它回来之后没几天就死了,任军还为此生了一场大病。
碰到没风的夜晚,海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只有沙滩上海水的边缘处,细碎的浪花一扯一扯的,似乎疲惫得懒得翻动了,如果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高悬的明月更是把海面磨得一尘不染,像个巨大的溜冰场,泛着光,那轮明天似乎在浸泡在海水里,像个刚出浴的古典美人,拉扯着很长的身影,直到七娘山脚下才隐没了身影。
随着这一带开发成旅游区,物价也跟着上涨,对于底层外来人口而言,生活反而变得越来越困苦。老板看到工厂里住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房租也跟着上涨,几个月涨了三次。任军打算搬走,诅咒老板黑心。
之前搬到工厂来,无非是贪图这里便宜,现在涨价了,也没有什么地方值得留念了。以前住在这里的小木屋,一切都是任军亲手搭建的,木屋放着渔网,整个屋子里都有一股海潮的味道,睡在屋里的人仿佛睡在大海中一样。下雨的时候,有些地方漏着水,到处摆着盆子,盛着雨水,屋子里滴滴答答的,有节奏地响着。
木屋一座连着一座,邻居都是家乡里来的乡亲,但是绝不会是自家的兄弟,起码任军是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以前年轻的时候吃过亏,虽然现在谈不上精明,但是也懂得避开一切不必要的麻烦,越是自家的亲戚越显得可憎。
不过,小孩子心性,可不会像父母那么复杂,时刻防备着什么。原本初中的时候,你打算过来深圳上学的,后来任军改变了注意,你才重新回到老家那边去上学。那一段时间,你一直在纠结着如何用普通话去跟别人沟通的问题,因为在老家那边上学,老师都是用家乡话交流的,所以一到外面,连交流也成了问题。
一有空闲,你经常去亲戚家串门,任禄永远是那份假装认真的关心劲,好像他时刻关心着家族里每一位成员的成长,夸一个人然后又贬低这个人,似乎在炫耀什么,不过那时候你是分辨不出什么的,却是感敏排斥别人对你的关心,哪怕是出于真心的,再加上任军平时三言两语的劝阻,冷言冷语提起任禄一家的态度,这以后更加疏远你跟他们的关系了。实际上,你们也没有什么关系,你一直也理不清这种关系,好像你们只是习惯性的亲近才走在一起的,如此而已!
每天的旁晚时分,是一天最闲暇的时候,吃饱了饭之后,从邻居家的门口走过去,传来了《粉红女郎》结束的片尾曲,那是一首若干年之后听到仍会怀念的乐曲,似乎当时坐在饭桌看电视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李氏慢吞吞咀嚼着菜叶,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屏幕上散发出来的色彩在李氏的脸上变幻着五光十色,她偶尔为之一笑,偶尔揪着双眼催促少萍少玲做家务,这时候的少茹不在他们身边,正在其他地方给人家当保姆,分割着两地的骨肉,或许这份血缘从来就没有亲近过。
你也只是偶然的机会,更准确的讲是任军的一时冲动,才想把你从家乡带来深圳念书的,但是前部分的行动实现了,后部分的愿望落空了。你是来到深圳了,可书没有念成。回去家乡之后,金花不屑你回来,当初走的时候她极力反对,现在再次回来,她已经习惯没有谁同样可以过日子了。
“我就知道去了肯定是念不成书的,最后还不是得回来,还瘦得跟只猴子一样。”金花嘲讽地说。那时候少茹早已不在家乡了,当她回到家乡来探望你的时候,变得跟城市人一样美白。可是小时候之间的感情却变了味,成了两路人。从此你就知道,人与人之间永远都是孤独的,即使再亲近的人也是一样。
突然,有个陌生人随手向路边的垃圾桶丢了一个矿泉水瓶过来,吓了你一跳,把刚才所有的思绪都打乱了。你环顾这四周,也只有这四周,陌生的而又熟悉的环境,活生生的,你才知道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夜幕凝重得真实,你能把握的只有这一刻,此刻真实而又空虚,你想抓住一些什么,却无意间瞥见了垃圾桶散落下来的矿泉水瓶,被风一吹,凌乱地打着滚,哐当叮咚响,又是虚空的声响。
看到这些矿泉水瓶,你就有种想要去捡的冲动,似乎不去捡挺浪费的,暴殄天物。小时候,你们几个经常在海边捡易拉罐、矿泉水瓶、其他塑料品去卖钱,捡来的东西把整个小木房都塞得满满的。一到下午时分,日头不是很大的时候,你们就一直沿着海边,朝金沙湾的方向走,因为那一带的来旅游的人特别多,你们经常潜伏进海边的别墅小区里,寻找游客扔弃的饮水瓶,或者跑到垃圾堆捡垃圾,垃圾站里堆着一袋一袋黑色的垃圾袋,你们把它拖出来,捅破,寻找能卖钱的东西。有时候被保安看到了,他们还没过来的时候,你们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你们想享受这份被追逐的感觉,虽然心惊胆战的,但是很畅快。捡垃圾对你们来说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却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因为每次卖垃圾的时候,邻居总会夸你们能干,小小年纪也能赚钱,这也让你们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显得你们比别家的孩子能干,特别是自家同龄的孩子。
现在这一带海湾查得很严,海岸上到处打着警示牌,听说这里每年总要淹死几个人,金沙湾的别墅区外围起了围墙。任军警告你们谁别想下去海边游泳。但是每年夏天,这里总阻止不了游客的热情,一拨又一拨往海边拥簇而来。一到周末,整条公路都被车堵住了,根本望不到车队的尽头。你怀念这个地方,所以每次来深圳,总要来这里溜达一圈。
随着这里被政府征购了,在海边非法建造的一切建筑都被拆得一干二净了。每当李氏听到政府这个词,总有一些不愉快的记忆要倾诉。当年在别的地方工作的时候受当地人欺负,驮着大肚子东藏西躲的,怕那些抓计划生育的抓去,常常跑来海滩上过夜,她说夜深了起露了特别冷,睡到半夜常常被冻醒。现在来到深圳这边还是不安生,政府的飞艇老是出来抓那些没有证件的船只。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办那些证件呢?”你问。
“有那么容易早办了,还用得着东藏西躲。”李氏说。
“为什么办不了?”
“需要的证件太多了,你爸又不识字,每年都要交钱,哪里付得起。”
李氏那忧愁的脸,像极了海边的那些礁石,涨潮时便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退潮时便浮出水面,在阳光底下暴晒,闪着磷光。石床上的千疮百孔像她脸上的斑点,她脸上的斑点又像是石床上的千疮百孔,很难分得清她与任军与大海与家庭的命运。
海滩上搁浅着一只小帆船,在月色的映照下,沙滩像蒙上一层面纱,看起来如平静的湾流一样,只因为深浅不一而分隔着界限。一截香烟一明一暗的,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帆船上。
“他是个独自在湾流中一条平底小帆船上钓鱼的老人。”他一身当中很难钓到大鱼,却时常遇上大风大浪。曾有一瞬的错觉,你误以为船上的人就是圣地亚哥,你的父亲。
老人在第一条鲨鱼咬去了大约四十磅鱼肉的后想:“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给打败。”你的父亲在海上被机器绞去一根手头的时候,喷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一片海水,他也做到了,他们都是苦命人。
那一段时期,你没有目睹过,你在电话里头听说任军身体不适,赌气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害得李氏和少玲母女几个抱在一起痛哭,这些都是后来李氏告诉你的。你当时的表情就像在听一个故事一样,你拒绝去感受那些没有在你身上发生过的伤痛。你没有想过要关心任何人,甚至连一句问候的话语都说不出口,你觉得那些虚假的感情很徒劳。直到现在你也没有透露以前这个想法。你说你对家庭只有责任,仅此而已!
夜色降临了,附近的楼房透出稀稀疏疏的灯火,有人在轻声说笑,面朝海岸线。你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但从声音上大致可以辨出是一对情侣,来度假的,他们声音是那么的软款,亲昵得动人心肠,撩拨人的情欲,像是彼此对着耳边呵出的气息,不知道是男的挑逗女的,还是女的自愿上钩,你都没心情听下去。
你继续踢踏路边的石子,双手插在裤袋里,走下一排石梯,继续往海边走去。那艘搁浅的渔船在你身后撇得很远很远,仿佛没有见过一样,你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停顿下来张望?船上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有一个人慌慌张张朝你走了过来,这时候你不是在沙滩上,而是跨着一辆电动车站在海岸边,盯着海浪卷上来又退下去,海风把你的头发往后刮着。李氏站在你的身后,依旧是那张受尽苦难的忧愁的面孔。
“刚才有人打电话过来说今天查船了,你爸出去把船藏起来了。”李氏说。
“他们怎么知道今天有人过来查船呢?”你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听说有政府内部有人。”
“我们出去看一下,车没有被我爸开去吧?”
“没有,你爸是坐别人的车出去的。”
于是,你们就这样到了海边,没有看任军,停泊在这附近海边的船只也寥寥无几了,开出去躲了起来。
“这些船怎么没有躲起来?”
“这些船都是那些外省的,都有证件。”
今早的海浪很大,到了中午的时分还在继续涨着潮。换做平时,此时海边向下漫延一大截,露出光秃秃的沙滩,常有一些游客在沙滩上散步,捡贝壳,站在石岩上垂钓,观光之类的。
你站在沙滩上的石堤上,看着沿岸溅起的浪花。不远处的几处礁石渐渐消失不见了,被海水淹没了。迎着海风,在海面上翱翔的海鸥,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你觉得它们可怜,真是无法想象它们是如何在大海中生存下去的?可它们又是自由的,可以翱翔在大海之上。
涨潮的时候,是开船躲起来的最好时机,因为附近海边的礁石多,海水涨得高,不容易刮破船底。不过,在这片海域活动的渔民,基本上都了解附近的地形,懂得巧妙避开。现在不仅仅是在海面上,他们在现实生活中也在活用着这些生存技巧。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认出了向你走来的是你家乡那边来的一个老妇,她的丈夫也是一个渔民。她布满青筋的小手不断拍打着胸脯,走路慢吞吞的,像是缠过小脚的女人。你打量着她,觉得她应该不是缠脚那个年代的人,金花的年龄比她大都没有缠脚。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看我双脚吓得都快发软了,干这行的真是辛苦,稍微听到一点风声就得躲起来。刚才我老汉一直都在说,怕什么,大不了把船劈沉了,你看我们船上的斧头都准备好了,真是造孽,在外头捕点鱼都不安生,我看在这里待不下去只是迟早的事。”
“潮涨得这么高,你们没有开去躲起来吗?”李氏问。
“刚才那些巡逻的船就在外面,还在那边拖走了几只本地的船只,吓得要死,哪敢开出来,都是那些死外省害的,有钱吃饱没事干偏跑来当水鬼,搞什么旅游,如果他们不是到海外出了意外,最近当地政府哪会查得这么严,连我们打点工的份都没有,只怕以后的工作会越来越难了。”
“我爸他们呢?”
“你们的船早开出去了,他们应该在那边的岸头上说话。”
“没事,船不会查到这边过来的,如果真要过来早就过来了,还用等待现在。”
“真是上天保佑,如孩儿你所说的。”
“你也不要那么害怕了,要来的也不会因为你害怕而没有来,吓自己也没有用。”
“上天保佑,希望他们不要来才好。孩子啊,你们要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找份体面的工作,不用累死累活的,整天担惊受怕,也赚不到几个钱。我儿子最近在外面老是吵着要做生意,可他一个人能做什么生意,又没有人帮忙。唉!穷人家的孩子真是命苦啊。”
你在一旁像是听着她唠叨,又像是在听着聒噪的海浪声。老妇的话无形之中在你心中产生了压力,如果你早点了工作,或许父母就不用这么操劳了。最近任军也时不时在叹息自己老了,很多吃力的活都做不了了,弯腰去拉网久了,竟然吃不消。
“我们过去那边看看你爸的船藏好了没有?”李氏说。
你开起了电动车,蹿到外面的大路,水泥路面的沙粒在车轮压碾下“咯吱”作响,有种飞沙走壁的感觉。你们上了一小段坡之后,右斜转,冲下一段下坡小路,路面崎岖不平,凹凸着各种大小不一的石头,车开起来上下起伏着,坐在车上的人就像筛子上的豆粒,跳动不停。小路上的两边都是没过头顶的杂草,被风一吹,窸窸窣窣。在大路上往这边一看,不等靠近之时,还真不知道路旁藏着这样一条小路。
一阵颠簸之后,你终于看到不远处聚集着一群人,他们抽着烟,嘻嘻哈哈聊着天,扯着各种无厘头的玩笑,但是都要一个相同的动作,望着遥远处飞鸟般大小的飞艇拖着当地旅游观光用的旅游艇,消失在茫茫的海面上,又突然冒出另外一只,朝对面的海边开去。
看到任军他们优哉游哉的样子,你就知道没什么事情发生。
“你们怎么过来了?”任军看到你和李氏,走过来说话。同时,几个渔夫也回头望了你们几眼。
“听说政府过来拉船,就过来看一下,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说。
“船没事吧?”李氏问。
“没事,在岸头里面藏好了,都在拉本地人的旅游船,没有朝这边开过来。”任军说。
“把那些本地人的船拖光了就好了,免得害人。如果不是他们闹出了人命,政府也不会查得这么严,现在搞得连出个海也提心吊胆的,动不动就过来查船。”李氏抱怨着。
“走一步算一步了,跟着大家走。”任军笑笑地说,双手插着腰杆。那少了一根手指头的手特别刺痛着你的心。
你抬头看着那群聊天的渔夫,可能是他们的谈话气氛影响了任军的情绪,他才抱有这样的乐观想法,好像这样紧张的场面他们早就司空见惯了。
不过,他们确实是司空见惯了,你经常来海边帮任军的忙,得知在艰苦的劳作中自娱自乐是他们常见的做法。可能是生活当中的无奈练就了他们一种逆来顺受的妥协心理吧。他们都成了乐天派的代言人,起码在人前,在大伙呆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更是如此。
“如果没什么事情,那我们先回去了。”你说。
“哪有什么事情,先回吧,我待会坐别人的车回去,没车坐的时候再给你们打电话!”任军扬着手说。你再一次看到那只不完整的手,联想到圣地亚哥掰完手腕赢得“冠军”的称号,都是没意义的徒劳。金花说,人老了就什么也没用。
“那我们先走了!”
任军看着你们走远了,走过去跟渔夫们继续聊起了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