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昏暗的春日黄昏,IPad的光线把屋里的墙壁照的忽明忽暗。正在播放的是电视剧《漫长的季节》,王响昏倒在一座桥上,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睁开迷茫的双眼时,喃喃自语:“这一季秋天怎么这么漫长,像过了一辈子似的。”他们的故事和命运是被时代的下岗潮影响着裹挟着。
这部剧像一把钥匙,推开了我童年的记忆。我爸妈下岗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那时候的安阳工业发达,国营工厂遍地是,我爸兄妹四个全都在一条街上的国营工厂上班。我大伯和我爸在针织厂,我大伯凭借出众的口才和高超的画大饼水平供职于厂办之类的部门,我爸凭借超强的动手能力和过硬的技术在车间里撅着屁股修缝纫机,锁边机。而我妈和我姑姑在旁边的电筒厂里,我姑姑年纪轻轻就展现出众的领导力,那时好像已经混到办公室主任,我妈力大能干,在机器轰鸣的车间里来回穿梭。那时每天中午我放学后去厂区找我妈一起去食堂吃饭。那时的工厂在我的印象中是人声鼎沸,蒸蒸日上,人们高谈阔论,满面红光,感觉每个人对生活充满奔头。谁也想不到,这样的繁荣景象仿佛一夜间戛然而止,在我模糊的记忆中,我爸吃饭时云淡风轻的提了一句要下岗了,之后饭桌上是长久的沉默。那个年纪我不懂这几个字对我父母和家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又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即使下岗潮让他们生计没有着落,让他们充满对未来的担忧。但是爸妈从不在我面前表露什么困难,巧的是在这万分艰难之时,我的胳膊粉碎性骨折。当我躺在病床上,因为淤血肿胀疼痛龇牙咧嘴,而坐在我床边的父亲,那时正因为本就没有收入,看着医院雪上加霜的缴费单无法入睡。我不知道当时他们是从哪里借来的一千多元的巨款,之后又是如何偿还的,但在我手术之后,我就被告知出院后就去濮阳上学。大人说我即将就读的是濮阳最好的第一实验小学,嗯,听上去比我的豆腐营小学就上档次的多,于是我挂着打石膏的胳膊,屁颠屁颠的坐上了通往濮阳的长途汽车。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我爸妈可能是因为生活困难,迫于无奈让我寄住在二伯家。因为我二娘在市政府大院里的一间屋子里给各个科室发送报纸,是个跟公务员沾点边的岗位,市政府大院的岁月静好与破产工厂的满目疮痍形成的巨大的反差。而我的生活也从原来的随心所欲变成了察言观色,谨言慎行,每天过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后,每次暑假结束后,当我恋恋不舍的坐上去濮阳的长途汽车时,我妈一转身蹬着三轮车远去的的背影总让我百感交集,他要赶着去各个学校里的小卖部送面包。那时,我姑姑为了省一块钱的公交车费,总是蹭那时还苟延残喘的纱厂的公车。这样的场景,跟剧中多么相似,巧云下岗后,一把年纪还在维多利亚强撑,下班后坐在丈夫的三轮车上,怀里抱着需要治病的孩子。一场大雪悄无声息的落下,巧云望着这雪,生活的重压和心酸都变成了无声的沉默。
后来,我大伯和大娘去了沿海发达的城市,我大伯毕竟有一些大厂管理经验,我大娘一直是工厂的老会计。他们在那里找重新找到了高于之前薪水好几倍的的工作,慢慢的有了不少积蓄。我姑姑发现了新商机,投入到新的时代洪流中,摇身一变成了房地产开发商。我爸因为有裁缝的手艺,用现在的话讲叫开了裁剪工作室,顾客盈门,片区里远近闻名。几个兄弟姐妹在经历了下岗低谷的痛苦后,找到了新的机遇和人生道路。
再后来,大伯因为在厂里操劳过度,突发脑溢血,经过康复后比半身不遂强一点。我姑姑更是大起大落,辉煌时满眼锦绣繁华,香车宝马,落难时,一地鸡毛。
也许,这就是人生,世事难料,风云变幻。在命运的巨轮上,时代的浪潮中,我们能掌控和左右的太少。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困境。
电视剧的结尾,历尽人生沧桑的老年王响,在玉米地旁遇到年轻时意气风发的自己开着火车呼啸而过,那个年轻的自己对着他大声呼喊:向前看,别回头……这时《再回首》的背景音乐动情的响起,短短的12集,却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