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当我落户南京的时候,爷爷告诉我,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去我的小家看看。这个愿望放在心里好多年,在一个暖洋洋的秋日终于可以实现了。因为奶奶生病,大叔接她去镇江住院了,大姑不放心爷爷一个人在家,就把他接到了南京。 当我到大姑家的时候,大姑告诉我,爷爷从早上7、8点钟就起床等我来接他了,衣服穿了又脱下,还问了好几次怎么孙子还没到。听到我进门的声音,爷爷仿佛年轻了几十岁,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起床穿好了衣服,然后就穿上鞋站在门边等着我和大姑说几句话,眼巴巴的看着我,很期待的样子。
那天的爷爷很兴奋。一套灰白的中山套装,干干净净,立立整整,虽然腰已经抗不起岁月的年轮,但他的头已经倔强的高昂着。对爷爷来说,这天就仿佛是他一生当中,最重大的节日。 我扶着爷爷走下楼,抓住他的手的,感受着爷爷的苍老,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爷爷的身体已经很瘦很瘦,手背皮肤已经侵染了岁月的风霜,满是黑色,老筋根根的突起,弯弯曲曲,像攀附着的老树枝,更像是条条脱水的蚯蚓。这就是爷爷,我的爷爷,一个暮年的老人。一个可爱的老人。一个默默的老人。爷爷一辈子住在农村,因为奶奶不能坐汽车,爷爷就一辈子陪在奶奶的身边,不轻易的踏出农村半步。我小叔在南京读书、工作、安家直至出国的时候,爷爷都没有去看过小叔的家,甚至我从家里珍藏的老照片上看到的也只是爷爷站在南京长江大桥边上的黑白老照片,佝偻的身躯已不再笔直。但他的眼睛仍然清亮着,看着小四代子的时候,很容易就流露出关爱、热切,笑意盈满嘴角,眼光追随着他的身影,默默的凝注。 老人已经习惯了默默的,上电梯的时候,紧紧的抓着我的手,不是害怕,是因为离四代子的家越来越近了。当敲开门,明显的感觉到爷爷的手颤抖了下,我的心也跟着抖了抖。爷爷已经耳背了很多年,甚至大声说话,都不定能听的清楚我在说什么,但不管我们说什么,爷爷都对视着我们,使劲的分辨着我们的话语,然后努力的回应着。我能感受到爷爷那种静静的满足感。默默的坐在爷爷身边,看着老人晶亮的眼神中露出的平静中带着的满足,我剩下的,只有心酸。 岁月在爷爷的身体上刻下的是一辈子的劳苦,但爷爷一辈子甘之如饴,一辈子的默默,从没有对子孙们要求过什么,甚至四代子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去住几天的时候,爷爷也没有过埋怨不满,有的只是把自己家做的锅巴片抓一把放在小重孙面前,看着他吃的眉开眼笑的时候,然后转身慢慢走开,静静的坐在一旁,流露着满足的笑意。等小重孙走的时候,送到雷锋桥头,在汽车尾气尘雾中,默默伫立,尘埃落定的时候,依然一个佝偻的身影静静远望,随着汽车远去,渐渐变小。
尽管心里期待,但已不用表达,剩下的,依然是满足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