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不会离开,无论何时。我没遇见生离死别的事情,也没有遇到惊心动魄的状况,生活里就像大部分普通人一样,平凡又安静,如无意外,我应该会一年年的长大,一步步的走过生命的每一个阶段,平淡无奇。人在按部就班又平凡的生活中,就容易忽略那些生命里很重要的角色,比如父亲。
岁月静好的时光里,我常常忽略父亲,因为他总是在我身边,我觉得他不会老,不会累,不会需要我,这种感觉持续了好多年。直到最近才有了改变,我上周回家,忽然间发现,那个高大伟岸的背影不知何时竟佝偻了,很不易察觉,要不是他刚好脱了上衣,我刚好看了一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会发现,毕竟,他不会说,我不会问。他黝黑又结实的后背上浸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正背对着我喝水,仿佛时光从未带走过什么。
他总是容易出汗,吃饭时,他身上的汗就像雨珠子一样细细密密,自上而下滚动着,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把上衣服脱掉。0我不明白为什么,明知道出汗会脱衣服,为什么不早点把衣服脱掉?我至今不解,问了,他总是胡诌一番开个玩笑就过去了。关于这个,我至今不解。我曾暗自猜想过,可能是因为懒得脱,热的不行才脱。尤其是吃饭的时候,父亲最易出汗。他吃烫饭时,好像不怕烫似的,别人都还不敢动口,他吸溜吸溜就吃完了,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他潇洒的把碗一放,二郎腿一翘,继续吃着饭。而我好像遗传了他这一点,每次吃饭时也吃的贼快,其实是真的感觉不烫。出汗很让人难受,黏糊糊的,像有一层湿纸巾搭在身上。就算在厨房里热的满头大汗,他也很乐意在我和姐姐回家时,钻进厨房,做一桌好吃的,看着我们吃的香喷喷的,虽然他没表现出来,可我猜想,他心里肯定可满足了。他从未说过爱我们,可我从未觉得他不爱我。
时间走过,它留下的以及带走的,是我们无法选择的,有些东西,就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当你忽然发现,不是幡然悔悟就是喜极而泣。
我渐渐的长大我和父亲之间有了无形的隔阂,也说不清是因为那件具体的事,在那个具体的日子好像就在一件一件的小事中,在看似平淡时光的摩擦里,我和父亲的话越来越少。我对他有什么看法也不会告诉他,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他有些固执。我知道,我提出了什么问题,他只会觉得我没有经历过社会,太天真,我们之间的沟通从争吵变为无言,可能彼此都觉得,既然说出口的都是伤害,那不如不说。我不知道别的父女是不是也会有经历这样的阶段,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彼此之间的关系,所有的苦都咽进了肚子里,却总在夜深人静时,像针一样一下一下的戳着心。
我责怪他,思想保守,没有远大的追求,守着眼前的日子就过的很舒坦,还不听别人的劝告。他确实很少对我和姐姐发脾气,所以,在我言辞犀利的指责他时,他只是笑着跟我讲道理,最后又说我太天真,只是纸上谈兵。刚开始,我还会去和他理论,可他不听,慢慢的,我也懒得管 懒得说,懒得问了。后来,我一个人在外地上学,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少了,就慢慢的释怀了。父母和子女,不过是,你在长大,他们在变老,你的人生在做加法,他们的人生在做减法,所以何必和他们计较这么多呢?
可能是我成熟了,不再像17,8岁时那么的想证明自己,那么的年少轻狂,那么的天真无邪,也可能是父亲那忽然之间佝偻的宽厚的背,不知何时,我和父亲和解了,没有具体的时间事件,我不会再和父亲冷战,而是心平气和的与他讲话,不会再去责怪他没有追求,而是明白生活和理想有差距。像不知何时与父亲互不说话一样,我也不记得我们冷战后的第一次对话是谁先开口,但我想大抵会是父亲,因为,我可能离开过他,但他从未,也从未想过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