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被贬官至黄州。那时他四十多岁,几乎命丧被构陷的乌台诗案狱中;经众人奔走求情,连太皇太后都出马,才死里逃生,被弃置到黄州。没有官饷和官舍,且不能签署公文,朝廷里那帮小人,就是要他自生自灭。
黄州这里的人几乎都不认识他,他经常穿着草鞋坐着小船,与打柴打鱼的人混在一起, 有一些喝醉的流浪汉还经常对他又推又骂,他对这种生活倒是没有抱怨,只是夜深人静时他还是希望亲友们能够送来只言片语和他交流,给他温暖。
但是“平生亲友,无一字可及。”那么多的亲友居然没有一个字过来,如果这事发生在被审问的一百多天里还情有可原,但事情已然过去,亲友如果来信的话,已经不会有任何麻烦。可是过去那些信誓旦旦的朋友居然没有一个字来问候。开始苏东坡不甘心,只得亲自写信去,但是信发出去很久很久,没有一封信回来。
他感到很难过,但很快就想通了。既然他们那么狠心,那么所有的亲友所有的情谊就一笔勾销吧,他说这是一种幸运!
苏东坡从来就是一个爱热闹,好交朋友的人,现在整个朋友圈崩溃地一干二净,这带来的好处是他在写作时不必考虑某个朋友读到后的表情了,再也不需要为他们而喜怒哀乐了。
他的精神世界,由于摆脱了亲友、文友、挚友的羁绊,变得海阔天空了。
他在落寞时深深反思,发现自己最大的毛病是才华外露。他检讨过去自己总对并不清楚的政策议论滔滔。他说:一段树木常常靠着长坏了的树瘤来取悦于人,一块石头也同常会靠着长坏了的东西来自以为是,而我就正是这样的树木和石头。
之后他变得得更收敛、更平静、更厚实,他甩掉了包袱,他的心灵回归于清纯和空灵,回归于淡泊和坚定。随之而来,他的艺术才情也获得了一次蒸馏和提升。
他真正地成熟了,与古往今来的许多大师一样,成熟于一场灾难之后,成熟于晕厥以后的苏醒,成熟于穷乡僻壤,成熟于几乎没有人在他身边的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