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厨房时,母亲手中的青瓷碗突然摔在桌上。白瓷勺子撞出清脆的响,几粒米饭跳到我手背,像滚烫的雨滴。
"当初就该听大姐的。"父亲用筷子戳着红烧鱼,鱼眼珠在酱汁里翻动。母亲解围裙的带子绞成死结,指甲在布料上刮出沙沙声。我知道他们又要说起那件说了十年的旧事——买学区房时没听大姨劝,选错了楼层。
我数着碗里的米粒,一粒两粒三粒,数到第三十七粒时,母亲的眼泪砸在油焖茄子上。父亲突然站起来,椅子腿蹭过地砖发出尖啸。他们的话语开始相互撕咬,像两只困在玻璃罐里的刺猬,把浑身的刺都竖成利剑。
窗外的桂花香突然浓烈起来,暮色在争吵声里凝结成冰。我继续数米粒,数到八十九时发现有几粒粘成了小团,像被揉皱的纸星星。父亲的声音突然卡住,像老式收音机断了电。母亲转身去拿抹布,水龙头开得太大,水花溅湿了她新换的碎花袖口。
台灯亮起时,我看见父亲摸打火机的手在抖。母亲把凉透的汤重新端去热,铝锅盖碰着灶台发出轻响。我折的纸鹤还停在作业本上,翅膀被空调吹得簌簌颤动。他们再没说话,但沉默比争吵更沉重,像暴雨前的低气压压在胸口。
数到第一百粒米时,我听见母亲在厨房擤鼻子。父亲把打火机转了三圈,终究没点烟。夜风掀动窗帘,送来楼下孩童模糊的笑闹。那些争吵的碎片还悬在吊灯周围,像闪着寒光的玻璃碴,我们都在小心地绕开。
深夜里,我看见母亲站在冰箱前,暖黄的光晕里她捧着玻璃杯发怔。蜂蜜从勺尖坠入温水,拉出琥珀色的丝线,却在半空断成两截。父亲在客厅修台灯的背影被月光压得很薄,螺丝刀与金属部件相触的轻响,像某种笨拙的摩斯密码。
而我的数学作业本上,还留着被橡皮擦破的洞,那些争吵的余震在纸张纤维里结成透明的痂。母亲把蜂蜜水放在我床头时,杯底与木桌相触的声响,轻得像一片雪落在结冰的湖面。
后来我总记得那晚母亲整理碗柜时,最上层的玻璃杯碰出细碎的叮当。父亲修好了我书桌的台灯,旋钮转动的声响特别轻。月光漫过窗台时,他们各自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始终隔着半尺距离,像两艘夜航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