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家庭,这个不想聊又常常绕不过的问题。当最后化老师说到真相时,我的内心是海啸一般的波涛汹涌,把仅有的一些建设都拍得支离破碎。浪潮退去,过去的残片被翻滚出来,交杂着新的废墟,一片狼藉,慢慢化为乌有。
从小我就扮演着乖孩子的角色,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提要求,不闹脾气,就在大家青春期叛逆的时候我也表现得乖乖的。我一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除了自己的学习不操心任何事情,也不做主任何事情。只可惜这样象牙塔的生活,一点也不让我享受。因为我的东西会被母亲随意拿去送人;我想去参加同学的生日会因为父亲觉得麻烦就作罢;寒暑假父母很乐意地安排我去亲戚家住,但我一点也不乐意。类似让我难受的事可以说上一天吧,印象中的我没有反抗,我也不明白小时候怎么那么能忍耐,心里再怎么不开心也不会表现出来,可能是为了得到认可和关爱吧。
高中开始暗暗地逃离,无声地反抗,到大学开始明目张胆地反抗,总之那几年就是很想离开家,父母的话都不想听。觉得好不容易远离了控制,开始有了选择的权利,我的生活我要做主了,我再也不要任何人来干涉。那几年我的个人意志开始发展起来,虽然发展地很艰难。想想长到二十岁,突然开始有了做主权,可怕的是我不知道怎么做主,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生活自理能力又很差,不知道怎么去安排生活,处理生活中的问题。内心也很脆弱,稍稍触及社会的冰冷,就退了回来。那几年我内心的无助和惶恐也未曾和父母说过,一方面我不想示弱让他们再来干预我。另一方面,我心里一直有一丝怨恨,我觉得自己长到这么大,什么也不会,什么能力也没有,他们给我建筑了温暖玻璃房,剪断了我的羽翼,结果最后迎接我的是一片丛林,我不知道怎么飞,往哪儿飞,也不敢飞了。
我最早开始思考和试图拜托原生家庭对我的束缚,是从读武志红的书开始。前几年看过他的《为何家会伤人》,剖析了中国家庭的问题,记得那时候看到他说“父母都是为了孩子是最大的谎言”、“父母以爱之名控制孩子”、“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时,心里一下子就畅快了,感觉自己压抑那么多年想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话,竟然被人说出来了!我觉得他分析得太对了,我现在的痛苦矛盾,就是父母造成的,他们从来不倾听我的感受,根本没有接纳和理解,这根本就不是爱!那个阶段,我对父母的忍耐是降到极点了,面对他们的唠叨,指责,要求,根本忍无可忍,而且此时有了理论知识武装的我,开始全面反击,他们说一句,我能顶十句。此时的我,父母已经完全接受不了了,因为我开始索求尊重,平等,我开始指出他们的问题,挑战他们的权威。那时的他们觉得我简直邪魔入体了,非常不能理解我的骤变,觉得很失望也很痛苦。所以毕业后的一两年,我们就不断地打着口舌大战,互相伤害,谁也不让谁。
但不得不说,我母亲的水性融合力量真的很强大,不管争执的时候有多激烈,平静以后她都能找到机会,跟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跟我说些:工作别太累,没钱了就开口说;女人这么拼是蠢,还不如找个好老公,虽然我们钱不多,但你要是结婚我们肯定也赞助你啊;你要想奋斗事业就得先结婚啊,你结了婚生了孩子又不要你带,我帮你带,你安心奋斗你的事业,什么也不耽误。此类“金句”还有很多,句句有毒,还是那种七彩绚烂的毒糖果。乍一看甚至觉得挺美好的,尤其是在遭遇挫折,迷茫惶恐的时候,差点就信以为真地吃下去了!我为什么说她有毒,因为她只强调获得,对应付的责任代价只字不提。而且她的所有言论就是不想让我独立,让我和她黏附在一起,那样她会觉得很心安,而我将很难成长起来,去活出真实的自我,有所创造。那个阶段,我已经认识到父母一辈身上的局限,也就是武志红所说的“巨婴”,在心理上我觉得他们并没有成长起来,他们没有自我,没有界限,而且偏执不容许差异,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这个阶段大概是去年的状态,我尝试去理解他们,发现想完全地理解也很难,渐渐也就不那么渴求被理解了。我与父母的矛盾背后是社会普遍性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解决,但也拒绝被他们影响,于是我又开始逃离,独自生活,减少接触,即使同处一室,也是貌合神离。
再然后就到今年的状态,我化身成了牧师。一方面我慢慢开始有了自己的方向,我在精神上越来越独立,另一方面在不断的离家远行中,我发现自己不能舍弃一切去流浪,父母依然是我的牵挂,我剪不断也需要这样的连接。我尝试去不带判断地倾听,不带情绪地诉说,尝试把我的所思所想说出来,这些也真的很难做到,经常听到一半,说到一半就要爆炸。比如我会说:妈妈你别老说都是为了我,其实你都是为了你自己,你自己没有安全感没有自我,所以老是盯着我,你应该想着怎么过好自己的生活;时代发展这么快,观念肯定也在变在发展啊,我们想法不一样很正常,如果我还用你们过去的观念在现在的社会生存,你们觉得还能行吗?;现代社会的发展就是给了人选择的自由,可以选择结婚也可以选择不结婚,可以选择单位上班,也可以选择自由职业,人有很多种活法,各自觉得满意开心就好了,为什么大家非要照一个模子活。此类的反洗脑语录还有很多很多,我一度信心满怀地给自己戴上了牧师光环,去拯救他们,帮助他们活出自我,这样我们就一样了,矛盾就没有了。事实是改变他们的思维难如上青天,但我仍然抱有一丝希望。
直到理解了化老师所说的真相,我那最后的希望火苗也彻底熄灭了。我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权利去改变他们,亦如他们没有权利来改变我。父母根本不想改变,他们早已经有自己的价值体系,我现在一下子全部推翻,反而让他们的生活更加混乱。我说着什么包容接纳,其实我也不能接纳他们对我的不接纳。我还是克制不住会爆炸,因为心里对他们有要求,我也想让他们和我一样,而我忘了孩子与父母之间最大的功课是分离,而不是一样。我打着帮助他们的旗号去改变他们,与他们打着爱的旗号控制我没有区别,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得到心理上的认同,为了得到物质上的支持。说真心话,这几年我之所以能过得比较任性,还不是有父母在背后给我托底,我也没有全力以赴地去奋斗,我知道再不济也有家可以回。而另一方面,我不断地抗争逃离他们,也为自己慢慢积攒了一些勇气和能力。目前,我还没有成长强大到可以独自去面对世界,所以也不要去大谈自由,心理上物质上还脱离不了父母,所以我也要承受父母的情绪和影响。真相就是所有的关系都是一场平等的交易,是融合物质,情感,精神上的综合交易,没有无条件的付出,也没有无条件的得到。享受了多少,也要承担多少,最终都是守恒的。不要用道德来包装,诚实地面对自己和父母的诉求,反而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内耗。中国式的宠爱和美国式的自由,是不兼容的,自己心里到底想要什么,能承担多少,认真地思考,做出选择,为此付出对等的代价,然后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