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何溟坐在篮球场旁边的观众席上，自言自语地搓了搓自己冰凉的手。

已经接连下了一周的雨，今天好不容易是阴天，风却比雨点还冷。

何溟恍惚地以为自己在某个冬天，直到看见从篮球场上奔跑过来的张晟，他才意识到，上一个冬天已经过去五个多月了。

“早知道带一件外套了，我没想到会这么冷。”张晟看着何溟被冻得泛红的指尖，伸手过去握住了对方的手。

“毕业之后就看不到你打球了。”对方的温度一点点传输过来，缓缓抵达心脏。

张晟无奈地笑了笑，眼神却停在了很遥远的地方：“可惜小雨永远也毕不了业了。”

球场上，球落在地上的声音在那一刻震耳欲聋。

“抱歉，说好不提她的。”张晟的手微微加重了力气，“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那么恨她……”

何溟转头看向张晟，浅棕色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感情：“我没有恨她，我只是觉得遗憾。她不在乎家人，也不在乎我们这些朋友，她只在乎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还愿意为他去死。”

再一次沉默。

何溟吸了吸鼻子，似乎打算起身，张晟却突然侧过身抱住了他。

看不到周围人的目光，何溟只感觉没那么冷了。以及隔着两件校服下，是张晟无法掩盖的剧烈心跳。

不知不觉间，阴冷的雨天就这么过去了，气温直线上升。打开电视机，几乎都是关于高考的报道。

亲朋好友的祝福纷纷发来，瞬间堆满了何溟的手机短信。母亲温柔得很是夸张，只恨不得亲手把饭喂何溟一口一口吃下去。

只是片刻的假象罢了。

那晚，何溟面无表情地站在父母卧室的门口，听他们讨论着高考结束后就离婚的事情，平静得像是在说明天的早饭吃什么。

到学校后，何溟已经不记得写过多少同学录了。

“第一页……留给你的。”同班了三年的一个女生把厚厚的粉红色同学录递给了何溟。

何溟笑着接过，认真地写下了名字和性别。

这也是一整页下来，唯一的真实信息。

坐在考场上，还是像无数个在教室里考试的日子一样，低头沙沙写着，笔尖落在一道又一道崭新又熟悉的题目。

所有考试结束的那晚，何溟收到了张晟发来的信息：“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

“那个，我还有件事想做。”

何溟回了一个问号，等了将近五分钟，手机才再次响起。

“和刘小雨有关的一切，我想全部结束。”

挂在店铺里很久的毛衣开衫终于下架了，换上了毫无特点的T恤，似乎只是相同的T恤被印上了不同的图案。冰柜里的雪糕种类多了起来，也或许只是同一个口味换上了花里胡哨的包装袋。张晟随手买了两支，咬的第一口就是他无法承受的甜腻味道。

“咳……”极度香甜的奶香味充满口腔，张晟被甜到皱着眉头咳嗽。

何溟被逗笑了：“你还不如买瓶矿泉水呢，浪费。”

张晟很不服气地又咬了一口，说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能吃甜？”

“嗯……可能是因为心里苦吧。”

“真土。”张晟立马吐槽。

何溟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朝前面走去。

几乎在转身背对张晟的那一瞬间，何溟收起了所有表情。

“到了。”十分钟后，张晟停在了一个高档小区门口。

“保安哥哥，帮忙开一下门呗。”张晟朝保安挥了挥手，“我们是来找朋友玩的。B区8栋3-1的，广泷。”

上次见广泷还是在刘小雨的葬礼上。

他戴着一个黑色半框眼镜，在十二月的寒风里穿着一身黑西装，二十几岁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见少年气，只剩下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沉稳。

哪怕在刘小雨的母亲狠狠地在所有人面前扇了他一巴掌后，他也依然无动于衷。

今天再见到广泷，对方只穿着一件白色T恤，灰色运动裤，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给何溟和张晟拿来了两瓶可乐。

“刚高考完吧，这个暑假可以好好休息了。”广泷单手打开了易拉罐，像是在和亲戚家的孩子聊天一样自然。

“……今天我们来，是想问关于小雨的事情。”张晟强行把话题带入正轨。

“你问。”广泷瘫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张晟和何溟对视了一眼，看来是同步无语。

“那个…我想知道，为什么小雨跳楼的那天，你不接她的电话。”张晟看着手机备忘录上的笔记，小心地问道。

广泷目不转睛地挑着电视频道，说道：“这些警察都问过无数遍了，小朋友。那天我在开会，手机静音，等我会议结束回电话过去的时候，她就已经跳楼了。”

“还有吵架原因，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最喜欢哭闹，你们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这应该清楚吧。”

张晟突然无话可说了。他被对方漫不经心的态度震惊，一时间竟然没觉得这是一条人命。

“她…她是因为你才…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在意…？”张晟已经乱了，不管是思绪还是情绪。

“啧，都过去这么多个月了，我还应该怎样？她动不动就拿跳楼威胁我，不瞒你们说，我还觉得这是一种解脱。对我是，对她也是。”

张晟的拳头已经握紧，好在何溟在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冷静了一下。

“你是真的爱刘小雨的，对吧。”何溟的话显得很莫名其妙。

广泷终于转头看了过来，细细打量着何溟。

“我是爱她，但也是在我知道她是个疯子之前。”他看着何溟的脸，觉得眼前这个清秀的高中生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小雨不是疯子！”张晟情绪激动了起来。

广泷有些无语地撇了撇嘴，说道：“真不知道你们是真傻还是假傻，她的易怒症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她平时生起气来恨不得杀了我。”

刘小雨的确脾气暴躁，但从来没有人往这方面想。张晟彻底沉默了，似乎是在思考。

“嘶……你当时，是不是也在警局？”广泷终于想起何溟这张脸，在警局询问室的走廊外面。

“嗯，小雨也在跳楼前给我打了电话，所以警察问了我一些细节。”

“那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她的死么？”广泷突然来劲了，甚至坐直了身子。

何溟看了一眼张晟，对方还呆滞地盯着手指。

“我赶到的时候，她正站在天台的栏杆外面。嘴里一直大喊着，让我给你打电话，她想见你。我一边慢慢靠近她，一边打119，但是还没等我走近，她就跳下去了。”

广泷想了想，说道：“这样子哦。还真是奇怪，她不等你打完电话就跳下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没站稳。”

何溟给了对方一个带有敌意的眼神，广泷的嘴角却有了笑意。

“可惜了，天台没装监控，不然我还能看到小雨最后的样子，她……”

“张晟，我们走吧。”广泷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被何溟打断了。

张晟这才回过神来，听话地起身就往门口走。

“诶，你叫何溟是吧。”广泷从背后叫住了何溟。

何溟回头看向对方。

“谢谢你。等我结婚了，请你来喝喜酒哦。”广泷笑嘻嘻地说道。

傍晚五点过，正好遇上放学的初中生。他们讨论着作业，老师，隔壁班的男生，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何溟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算结束了吗？”一路上都没开口的张晟终于说话了。

何溟用手挡了挡夕阳，光从指缝间穿过，跳到他白得有些憔悴的脸上：“结束了，刘小雨回不来了，这就是结局。”

张晟摇了摇头，突然停下了脚步。

学生从他们身边走过，一个又一个，时不时投来几束好奇的目光。张晟站在原地，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可是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何溟笑了。张晟很喜欢看着何溟的脸发呆，因为他看上去永远那么的脆弱单薄，好像一个一碰就会化为透明的美好幻影。

但越是易碎，张晟就越是想要拼尽全力保护起来。

“走吧，正好去吃个晚饭。”

十二月，太阳挂在天上没一点温度，天台的风吹得何溟的脸生疼。

“溟溟，你来了。”刘小雨站在栏杆外，身后是二十六层楼的高度。不知道她已经站在那里多久了，以至于她的头发已经混乱不堪，脸和鼻子被冻得通红。

“发生什么事了吗？”何溟一边说，一边慢慢靠近刘小雨，眼睛还在四周搜寻着什么。

刘小雨抽泣起来：“广泷不接我的电话，还背着我去玩女人。他根本就不爱我…之前也只是为了骗我上床…”

何溟已经走到了距离刘小雨很近的地方，他根本不在乎刘小雨说的话，只敷衍地说着“没事，有我在呢。”

“溟溟，求求你，帮我给他打个电话吧。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能再见他一面。”

“放心吧，我会帮你的。但是要答应我，下次不可以再用自己的命来赌气了。”何溟拿出手机递给了对方。

刘小雨感激地伸手接过，何溟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

何溟两眼盯着对方，一直隐藏在浅棕色瞳孔深处的杀意终于浮现。

“我来，就是想让你死的。”

何溟猛地抽回拿着手机的手，刘小雨一时间失去了平衡，她正想伸手抓住栏杆时，何溟最后推了她一把。

另一边，广泷会议结束后走到公司走廊，回拨了刘小雨的电话，得到的却是刘小雨自杀的消息。广泷缓缓放下手机，眼眶逐渐变红，用另一只手掩住了嘴。而手所掩盖的，是他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