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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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葱岁月,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好逑?小伟从小功课不太好,找女朋友还是不甘人后的。他开始找了个女孩子机灵漂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眨忽眨的会说话,一看就不缺男孩子追,可单单对他情有独钟。两人在一起后他就认识了小小。两个女孩子性格迥异,第一个活泼,美得灵气洒脱;第二个文静,美得娴静舒雅。他对后者完全没有抵抗力,于是为了小小和前女友分手,很快两人便谈婚论嫁,尘埃落定。

少男少女的爱情很美好,落入婚姻后,要归于柴米油盐的人间烟火。上帝造出爱情让人如在云端,造出人世间的种种琐碎把他们拉回现实,又造出种种苦痛让他们心怀悲悯,告诉他们真正的人世间有伤痛,有疾病,有琐碎,也有离别。

婚后不到一年有了一个儿子。小小在父母开的诊所上班,小伟没有固定工作打零工。开始几年两人感情很好,不管是平时还是过年,小小从头到脚都给小伟置备齐全,大到衣服,小到一条腰带。小伟心地善良,没有坏心眼,但有个毛病——爱喝酒。整天酒杯不离手,干一天歇半天。母亲还要时不时接济他们一下。

小小的亲戚给小伟介绍了一份工作,在百货公司开车送货,可是因为小伟没有文化,就让小小去公司接受培训。小小聪明学得快,不久就成为正式员工。

爱情经不起长期的责任缺席,也许是小小需要情感安慰,也许是对小伟的失望,在公司上班以后认识了一个有孩子的离婚男人,很快两人就互相吸引,小小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两人还经常干仗,夜深人静你打我嚎的,住在旁边的婆婆哪能睡个好觉?最后实在听不下去想过来劝阻,天黑路滑,不小心滑倒在地上,头碰到墙上摔出个大包来,婆婆也顾不得疼,问他们到底为什么打架。他们打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小伟不说话,只是恨恨地指着低头哭泣的小小说,“问她!”

小小沉默半晌,慢慢地抬起了头,说了四个字:“我要离婚。”

婆婆大惊,忙问:“为什么?”

小伟说:“她外面有人了,我不离!”

原来小小与单位的一个同事扯上了关系,对方是离过婚的还带着一个孩子。婆婆磨破嘴皮子劝说媳妇,可她怎么也不回头。最后婆婆问:“那你们离了婚,这孩子怎么办?”

小小咬咬牙,回了一句:“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管得了他?”

婆婆一听这话,心凉了半截。竟然还有这狠心的妈妈!她站起来一拍桌子:“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离就离!明天去办手续。”

第二天,小小的母亲陪着女儿和小伟来到民政局,在大门口当着那么多人,小伟大骂小小,说的话很难听,人们都错愕地看着这对离婚的人。小小低头无语,羞愧难当。

那之后,小伟每天喝得烂醉,孩子由母亲照顾,他只用酒精来麻醉自己。不愿面对空荡荡的房间,不愿面对父母亲的愁苦的脸,不愿面对这烂包的生活。去到谁家就是找酒,找到了就喝,还喝不多,饭也不吃,像得了神经病,性格也变得古怪。

那天在路上迎面碰上了小小衣着光鲜地去上班,看见他醉魄潦倒的样子,很是心疼:“你手机呢?给你打电话你也不回。”

“摔了!”

“是喝醉酒以后摔坏的吧?我送你一个新的。”小小悄悄地把一个新手机塞到小伟手里。

“我不要!”小伟硬生生地拒绝。

“你拿着吧,有个手机总是方便一些。”说完小小走了。

小伟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手机,心里五味杂陈。现在小小一个月五六千块钱,想当初该是自己的工作,可恨自己没文化,最后工作没捞着,媳妇也跑了,落了个鸡飞蛋打。有没有比这更悲催的事儿?我tmd就是个笑话!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耻辱和愤恨。他又去喝酒,只有那辛辣的液体火烧火燎地流入肚里才能抚慰他那汹涌不安的心,以辛辣滚烫对焦灼痛苦就没那么痛了,以毒攻毒。

小伟的母亲可没闲着,给小伟介绍了好几个对象。“我就不信了,没有她地球还不转了?你争点儿气,就是老母猪也给我娶一个回来!”小伟哪个都看不上,他的心里还想着小小,说到底,他还是爱着小小的。即使是她不仁在先,他骂过、恨过,心里还存着希望念想。别人他不是看不上,是压根儿就没心思看。

小小回来了。

可能是发现那个男人没那么好,心中的美好破碎;可能是看到小伟的痛苦她心疼了;也可能是为了孩子,不管怎么说,她又回来了,两人又复婚了。

两个人分开后又在一起会怎样?一个人背叛了感情,还能情感一如当初吗?怎样心灵才能得到救赎?他们的心又会经受怎样的历练?

小小回来后低眉顺眼,少说少惹事;小伟则得理得很,心里像吃了一个苍蝇般难受。小小之于他,没回来时他想的慌,白天晚上地想;回来以后他又恨得慌,往事一幕一幕让他恨得牙齿咯咯作响。恨她无情地抛弃了自己和孩子,恨自己这么无能,恨他们之间的这段孽缘。他变得神经兮兮,他关注小小的每一通电话,每天出门回家的时间都仔细掐算,稍稍回来晚点就发脾气,有时还跟踪小小,让小小感到抓狂,他们之间已没有了信任。别说夫妻,就是朋友之间失去了最起码的信任,也是痛苦的,相处也是极煎熬的。

小伟无疑是痛苦的。他一面还在爱着,想原谅小小,另一面又被嫉妒和仇恨折磨得几近疯狂,整个人很分裂。他有时听见内心说:“算了吧,她已经回来了,好好过日子,像没发生过。”这时又听见另一个声音:“怎么没发生过?他和别人高兴时有没有想过你的感受?”画面,想象中的画面一幅幅闪过脑海,她不堪重负,多恨自己是个有大脑有思想的人,有那么多记忆,有那么多不甘。小伟的不信任和猜疑越来越深。爱就像手中沙,你抓得越紧,它就流得越快,人也如此,你看得越紧,心溜走得越快。

小小自知理亏,对他言听计从,但她也是个人哪。最基本的日常都被他疑神疑鬼,人身自由都受到了威胁,她也不甘心,你不是不相信我吗?我还就不值得你相信了!借工作之便,她又与那人有了联系。

终于,小小早上出去上班,两天两夜没有回来。小伟去公司问,说两人都没有去上班。后来小小回来了,说是那个男人带她走的,而那个男人则说是小小心甘情愿跟他走的。这场闹剧最终以离婚收场,小小在单位也名声扫地。

小伟住在城市,但是属于农村户口,家里有几亩地,种点玉米豆角黄瓜啥的,这两年城市改造,他们住的平房要拆迁,连房带地算下来小伟和父母亲每家能补偿个几十万还各能分到一套楼房。

他们原来的房子和庄稼地都拆迁盖了楼房建了小区。原来敞亮的农家大院全部变成崭新的楼房,干净整洁的街道让以往睡惯了土炕、上惯了脏兮兮的旱厕、院子里养猪养狗的人们享受到了干净文明的生活,虽然他们一直也在城市里。

这次小小又回来,说她不再走了。

婆婆说:“你还是不着急回来吧,漂够了不想玩了再回来!”这个一生要强的女人是怀着多大的不情愿和憋屈说的这话呀!照她的想法,你走了,我找个比你更好的,可儿子不行啊,整天饮酒度日。这个拿不起放不下的儿子,他不工作不挣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没人找他。婆婆这才冷嘲热讽地说小小,给她个碗大汤宽,羞臊羞臊她!

小小这次回来他们没有再办手续。小小和小伟分到了一套新楼房,按说是件好事。他们的儿子也不负众望,长成了一个小伙子。眼睛不大但目光炯炯,瘦削的身材结实有力,他凭借美术特长进了师范,毕业以后就可以当美术老师了。这个家在岁月的流淌中也欣欣向荣向前走着。

但生活中总是暗流涌动,在我们看不到的底流,总有着不安、恐惧、猜疑,甚至仇恨。它们经岁月积累,不及时清理就会堆积成塔,阻塞水的欢快流动,让它污浊甚至拥堵。小小和小伟的几结几离,让双方心里都有一块伤口,几经鲜血直流又结痂的反复已成一块旧伤疤。平时不痛,但不禁想起,心内一个闪念便历然在目,痛在心里。心灵的伤疤不那么容易好的;心里的结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心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说它不大,是它只有那么点空间,种了善恶就无处生长,反之亦然;说它不小,是它可以装下整个世界,山川湖海,日月星辰。

小伟的心从前被妒忌弄得疯狂,现在心中仍是不甘和恨。有恨只因爱过,恨愈深,曾经爱愈切。他成功地把自己当成一个受害者,处处找小小的茬,处处要拿她一把,以此发泄心中的愤怒。小小的过错让他的一切都情有可原,让他无工作可干也说得过去,让他每天烂醉如泥也可以堂而皇之广而告之:我是因为她不守妇道才颓废若此的。

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小伟就是在用小小的错误毁掉自己,年轻轻的就喝坏了身体,好几次出门莫名地摔跤,稍不慎就口吐白沫昏死过去。小小每天下了班回来要六七点钟,他每天都要等他回来给自己做饭。

他不吃大鱼大肉,就吃白水疙瘩汤,肠胃才舒服,本是自己一开火几分钟就可以搞定的,他一定要等小小回来给他做。他要当王,体会把小小踩在脚下的感觉。

小小自知已成为周围人的话柄,便不吭一声,默然接受,支撑她信念的是她的儿子,儿子身上有着自己的全部精神寄托。在多少次无眠的夜里,她也痛过、悔过、哭过。她后悔的不是曾经找过别的男人,而是后悔没有安顿好自己的内心,一次次地反复。

她有过一段迷茫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难道这全是她的责任?她不是一个天生就放荡的女人,是什么让她走出去就遇到一个吸引她的人?不是因为她心里早已干涸荒芜如一块沙漠?

他们曾经有过的美好,如一段灿烂的云霞飘在她心灵深处。她曾多么满怀深情的呵护珍惜那段情感,是从什么时候她看不上这个当初让她心动,让她热血沸腾,让她寻死觅活要追随的男人?什么让他的光环渐渐退掉,随着相识初期的滚烫爱情一起消失无踪,难道这一切都是她的责任吗?

小伟又在想什么?他四十来岁,每天醉生梦死游走在小区里。他是个善良的人,但善良有用吗?不照样媳妇跟别人跑,还跑了好几回?他的尊严像石像一般崩塌。只有不停的喝酒,麻木那根敏感的神经,让一阵一阵袭来的心痛淹没在一片醉意中。他还把不断升级的情绪发泄在了小小身上,你就是祸水源头,今生离不开你,我也不让你舒服。

就在众人都责备小小的时候,有一个人发出了不同的声音——小伟的叔叔。他认为是小伟没有本事养起这个家,试想想如果当初学车的是小伟不是小小会出这事儿?从结婚到现在,小伟给这个家挣回多少钱?小小一直在挣钱养家,也有一定的文化能学习,他们的差距在逐渐拉开。这其中为什么只强调女子红杏出墙,不说男人吃喝不务正业,每天家里攒一大家子人打麻将看录像,那是过正经日子的人吗?哪个女人不想被宠着爱着?

小伟的仇恨随着自己的身体状况日益剧增。他见酒必喝喝必出事儿,一次喝多了酒,出门就摔倒,把鼻子摔出血。还把头磕出个大包,所以家人就不让他出门,但凡有事宴就让他待在家里。

这天,家里人都去参加一个亲戚的结婚喜宴。小伟一个人在家,他走到小小的卧室,这次小小回来后他们就分屋睡了。他点燃了一支烟,坐在床上发起呆来。

他仿佛看见自己在平房的墙头上。远远地望着大路等小小回来;他仿佛看见与小小约会到深夜,送他回家,担心小小挨骂,就在门口等着,直到小小的卧室灯熄灭了才放心回家;他仿佛看见新婚后意气风发的他和小鸟依人的小小去看烟火;他仿佛看见过年的家庭聚会,小小笑魇如花地望他和老丈人侃侃而谈的样子。

那时,他们只住着一个不到40平米的平房,可家里满满的是温暖。那时他多么盼望有一天有一套自己的楼房。现在搬进了楼房,但已找不到从前的影子。家也变成一个牢笼,心的牢笼,心没有解开,住在哪里都是牢笼。

他心里知道,小小回来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房子拆迁款,还有儿子。他苦笑着,笑得那么苦涩,那么绝望,那么歇斯底里。

正在喜宴上的小小突然接到了小区保安打来的电话,他家失火了。原来,小区的保安看见小伟家的窗户冒出浓烟,立即拨打了119和家属电话,烟雾太浓他不敢贸然上楼。一众人赶忙离席,开车赶回家。远远地就看见浓烟弥漫,有警车在闪。一大群人围在那里。地上抬出一个人,正是小伟。婆婆见状昏死过去。大家手忙脚乱,赶紧送往医院。经抢救婆婆醒过来,而小伟则离开了这个世界。警方考察现场,得出结论是小伟把烟头掉到了床单上引起火灾,他喝醉酒没能及时逃出去。

两个人相爱结婚,又因为改变分开。我们往往没有足够的智慧去判断自己仍怀着真爱,还是对过去美好的不舍。直到亲身经历,才发现自己的玻璃心很脆弱,没有强大到去了无痕迹地接受一场背叛。一再的离婚、复婚,两个人的心也在煎熬中麻木,痛苦不甘,相爱相杀,当爱已不在,就是一种束缚和压抑了。

当爱在,一生可以很短;爱不在,一天也可以漫长得无法忍受。他不是受虐狂,只是心里有愧;他也不是施虐狂,只因心魔难除。

小小站在楼前,失火的那个窗口已被烧得乌黑,像一双失神的眼睛望着这个世界;又像一颗经过层层伤害的心,绝望、破败、千疮百孔。她仿佛看见小伟放下了那个烟头,让一切灰飞烟灭,只是在火光中,心里的那块旧伤疤依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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