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亮,就会听见辘轳井支架咯吱咯吱,手磨在轱辘上的刺耳声,同时,伴随着呼喘呼喘的出气声,对,有人在挑水(打水的意思)。又是村东头的老汉,他很勤劳,每天这个点挑水。天微微亮,陆陆续续会有好多人来挑水。因为全村就只有这一口井,就在我家门口。
只要有人挑水,妈妈就会早早起床。打开门,房间里唯独吊着的灯泡,会给门口透出一丝丝亮光。家里从里扫到外,生火做饭。
左手拿半个冷馍,右手搭在扁担上,两头的水桶轻盈的跟随着主人的步伐,轻轻的放下两个桶,边吃馍边排队。后边来的是村东头嫂子,左手牵着娃,右手随意的放在扁担上,迈着欢快的步伐来了。见面就是“吃了吗?”,从来不变的打招呼礼数。慢慢人越来越多,一边是妇女纳鞋底,说着今年纳了多少双了,下了雪,袼褙(做鞋底用的材料)都干不了。一边是胡子拉碴的男人们熏着烟,低沉的说着东一边,西一边,有的没的,没有什么重点。另一堆几个老人拿着烟袋锅子扑哧扑哧,一口接一口,目光都放在那一堆小孩身上。虽然已经晴了好多天了,可那时候的雪一冬天都融化不完。三三两两的小孩,小脸蛋红扑扑的,小手冻的发紫,有些肿了,手里拿着玉米秸秆,拍打着整整齐齐的柴堆上洁白的雪,相互打一下看一下,最后笑咯咯的。
每天早上挑水的人最多,因为要做十点钟吃的早饭,所以早上人比较多。赶上井里的水不足的时候,凌晨会有人挑水,为了避开人多,挑的少。家里来了亲戚,也会急急忙忙的赶紧调一担水。
开始记事起,我特别不喜欢这口老井,因为太吵了,我每天都得早早起。后来,挑水的时候,就有别的小朋友能玩,我就觉得挺好的,没那么讨厌了,开始喜欢了。那时候,我一直以为这口老井,会一直冒出甘甜的水,理所应当供着我们全村人吃。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井里调上来的水是混沌的,爸爸组织村民淘井(从井底挖泥出来,人工挖井的意思),不过还是没有解决问题,水量不多,每次调上来的水只有半桶。慢慢的,大家就成规律了,不会集中在每天早上那一会挑水,半夜挑水已经是常态了,大家都会尽量岔开,不会扎推了。我很失落,没有上面村子的人来陪我玩了,我开始又不喜欢这口井了。挑水的时候大家匆匆见面打招呼“水多不”。如果看到他的桶里很少,就直接折回家了。
五年级的时候,就很少有人来挑水了,因为水真的很少,似乎就剩下对门邻居来挑水,更别说半夜挑水。家门口一下子冷清了很多,没那么吵了,我以为不吵了就可以每天睡个好觉,可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但妈妈每天还是早早起床,家里从里扫到外,生火做饭。
应该是上初中的时候吧,有一次回家,发现一块大石头重重的压在井口上,我爸说那口井没水了,不能用了,要盖上。
对于门口的老井,从盖上石头的那一天起,所有记忆就已封存。
2014年家里翻新房子,妈妈说那口井填了才能在前院续盖新房子,这是那口井最后的记忆吧。
其实,这么多年,因为一些原因,我很少回老家,甚至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回去的次数一个手能数清楚。有同村的人开玩笑的说,你瞧不起咱们那,你都是城里人了。每次听到这些话,我都会一笑带过,因为我做什么解释好像都说明不了什么,我确实没有再回去过。即使我不再回村,我不再表面上去关注村里的事情,可是我会在离老家几千里的地方想起来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有的会笑着回忆,有的会哭着回忆。
在外漂泊这么多年,一个转身,一个回头,城市的角角落落,都会在一瞬间勾起我小时候的一个记忆。走出几公里上学,走出几百里上班,走出几千里生存,走的再远,也不会走出自己的记忆,我想那就是我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