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境内黯销魂，一点明台浩气存。

别后不失今日语，侠心常在定乾坤。

却说楚君城急坠而下，尽管全力挣扎，但周边仍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双手抓不到任何东西，下坠的速度却越来越快，耳边厉风呼啸，只觉五脏六腑全被挤到了嗓子眼，心中哀叹道：“我命休矣！”过了许久，坠势忽然一缓，双脚似乎有了依托，“啊”地一声惊醒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屋子的地上，身下垫着草席。阳光携着清脆的鸟鸣声从镂空的雕花窗棂中透进来——显然已经身处山洞外边了。他仍兀自沉浸在幻境的回忆里，一时竟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幻。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徐徐说道：“两年了，除了他，想不到还能在这里见到别的人。”

楚君城这才察觉边上有人，转头看去，见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盘坐于自己右首，忙坐起身子，抱拳问道：“前辈，可曾见到我师父？哦，还有随我一同前来的那位姑娘？”

那人哂笑道：“你师父？哈哈哈，小子，你看仔细了，这里哪有什么师父，那完全是你自己产生的幻觉。至于你说的那位姑娘嘛，喏……”老者朝屋子一角撇了撇嘴。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楚君城见屋子一隅还摆了张木床，苏雨兮正躺在上面。楚君城急着起身，想去查看苏雨兮的情况，却见老者伸出一根手指搭到了肩膀上，一股大力袭来，身子猛地一沉，颓然坐回地上。楚君城急运内力相抗，但把脸憋得通红也无济于事。

老者失望道：“原来武功这般不济，本还指望和你比试比试。”指尖突然一撤力，楚君城用力过猛，向前冲出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小子，急什么，这位姑娘没有大碍，只是因为没能勘破销魂幻境，怕是要多昏睡上几个时辰。”

楚君城心下稍安，又道：“请问前辈，这销魂幻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者冷哼一声道：“能不叫前辈吗？我看着就这么老？”

楚君城把眼前的人仔细端详了一番，虽然满头白发，但皮肤白皙圆润，不见一丝皱纹，两道白色剑眉英气逼人，分明也才而立之年的样子，与发色透露出的年龄完全不符。楚君城想起一人，开口问道：“莫非……你就是梦醉？”

“老者”喟叹道：“梦醉梦醉，为了剑道，迷了归途，经不起一败以致一夜白头，而今倒名副其实，徒剩醉生梦死了。”他的一番自嘲算是默认了楚君城的猜测。

“在下武当派楚君城，见过梦前……”楚君城话没说完，就被梦醉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得把后面一个字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改口道，“梦大侠……”

梦醉不屑道：“梦某生平杀人无数，但凭个人喜好，大侠二字就免了吧。我也就虚长你几岁，直呼我名便可，不必拘礼。”

楚君城倒也喜欢梦醉的直率，比起陈文昭的城府高深要好相处得多，于是省略了江湖中的繁文缛节，从怀里摸出玉佩递给梦醉道：“这是你师父让我转交给你的。”

梦醉一把攥过玉佩细细审视，脸上显现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半晌才缓缓说道：“师父还说什么了吗？“

“他老人家要见你，看来你不日便能重回谷主门下，先恭喜老兄了。”楚君城拱手贺道。

梦醉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说道：“该恭喜的是你自己吧，师父果然没看错人，连我也解不开的销魂幻境，竟让你这么个武功平平的臭小子解开了。”见楚君城一脸茫然，他继续道，“你可知你在山洞里的误打误撞，居然成了破解销魂幻境的第一人。”

楚君城不禁莞尔：“你是在这里闷久了寻我开心吗？雨兮那么聪明都没能勘破所谓的销魂幻境，我怎么可能……哈哈哈……”可是梦醉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和他说笑的意思，楚君城自知失言，话说一半就打住了，尴尬地干笑了几声。

梦醉等他消停了，继续道：“你们在山洞内见到的发光水晶名曰幻萤石，按照六丁六甲阵摆设，极易使人产生空间上的错觉。洞口的火把里掺有我派秘药九幽夺魄散，点燃火把后药物便会发散到四周，一旦吸入，入阵者会在不知不觉中迷失心智，再加上幻萤石的迷幻作用，便会堕入心魔。只要是人，必定会有心的魔障，即使武功再高，也过不了自己这关，人最大的敌人从来都是自己。”他顿了一下，看了看苏雨兮，“这位姑娘如我一般，聪而不慧，能而不用，非真正大智大慧者，终是不能勘破心魔。而你志虑忠纯，心性空灵，无凡俗杂念的羁绊，守得住本心，反而能从销魂幻境中全身而退。至于后来的昏睡，则完全是由于九幽夺魄散的药力作用。”

楚君城恍然大悟：“难怪在洞里转着转着就头晕了，似醒非醒，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原来是着了谷主的道。他以送佩之名给我们设了一场这么大的局，也真不枉他极乐派掌门的邪名。”

梦醉听他抱怨师父，并不以为忤：“小子，别不高兴，通过了这么难的考验，家师怎会亏待于你。趁这位姑娘一时半会儿还醒不来，你随我去一个地方。”他霍然起身，朝屋外走去。楚君城深深地望了一眼昏睡中的苏雨兮，跟着梦醉走出了屋子，轻轻掩上房门。

屋外阳光和煦，清风徐来，鸟鸣啾啾，楚君城环视四周，目力所及，皆是高山，群山环抱中，独独留下这一平坦之处，确是一极为隐蔽的住所。两人穿过屋后一片竹林，又见一处山洞。此洞依山而成，人工斧凿痕迹明显。楚君城一看又要钻山洞，不禁腿软，不愿跟着进去，咋舌道：“梦老兄，你们极乐谷怎么这么古怪，处处山处处洞，该不会又给我整个什么机关吧？”

梦醉颇有愠色，微怒道：“连销魂幻境都没困住你，为何见一区区山洞就发怵？似你这等武功，倘若真要对付你，我用一根手指就能解决的事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还不快快滚进来！”楚君城一听在理，就放心地跟着进去了。

这个山洞并不深，不到十几步路就到头了，尽头是一间十尺见方的石室。石室内并无家具陈设，只在正中摆着一个小木案，上置一玉匣，显是装有贵重之物。木案周边的地上，一字排开插着四柄宝剑，做工精良，皆是上乘之品。

梦醉介绍道：“此处名曰剑冢，这些剑的主人皆为武林高手，为我所败，夺其配剑。”梦醉逐把抚摸剑柄，半晌不语，似是忆起了往事。突然寒光一闪，梦醉拔出最左边的一柄，映着烛光，念出了剑身上的几排小字：“余十八岁，夜探孔雀山庄盗取孔雀翎，大战庄主岑慕寒，夫宁死不交至宝，余感其死志，夺其佩剑雀羽以替。”

念罢，他插回剑身，又拔出第二柄，继续念道：“余二十岁，击杀江南第一剑客曹阳，从此师尊以下无人再敢妄称第一剑客。”

如法炮制，第三柄上刻着：“余二十五岁，师尊远行，点苍掌门苍城子上门挑事，与之苦战，断其右臂，夺其归离剑。”

到第四柄的时候，梦醉脸上写满了悲凉，轻抚长剑，叹了口气，但还是继续念了下去：“余三十二岁，困居秘境，面壁两载，剑术精进，斗胆挑战师尊，战至百余合，以一招惜败，葬配剑无尘于此。”

楚君城心下暗暗佩服，以天下第一剑客陈文昭之能，尚须在百招以后才能击败梦醉，可见眼前这位白发如雪的年轻人资质有多高，不过也正是由于他的心高气傲、执念过深才早生华发。于是出言宽慰道：“原来你之前说的一败白头就是这件事啊，其实大可不必，你年纪轻轻，已经是一人之下的实力了，前途不可限量。我的武功要是有你一半高，就已经喜不自胜了。”

梦醉白了他一眼，啐道：“呸，就这点出自息！我的武功和当世顶尖高手还相去甚远，不要以我为目标。小子，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冠绝武林，睥睨天下？”

楚君城耸耸肩，双手一摊道：“人贵自知，我的武功，唉，不说也罢，自然不敢奢望跻身高手之列。”

“如果眼下有机会让你成为当世顶尖高手呢，你可愿一试？”梦醉略带狡黠地注视着楚君城。

楚君城本不好习武，但这趟下山以来，碰到了不少硬茬，以他目前的武功，连对付刁二狗之流都尚且棘手，更何况将要面对的是异族的各路高手。日后狭路相逢，一招被人制住，纵有高明的计策也是白搭。以梦醉不苟言笑的性格，这话的可信度很高，他不免略微动心。

一旁的梦醉已知其心意，不等他回答，径自打开案上的玉匣，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捧出一本书，交于楚君城道：“家师有令，凡能破解销魂幻境者，以《万法归元经》相赠。所以，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这本武功秘籍都归你了。”

书卷入手，楚君城方才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归……归我了？”楚君城怯怯地再次确认。

“那还给我？”梦醉伸手摆出一副要拿回的样子，楚君城被逗得噗嗤一笑。

梦醉道：“你可听说过这部武功秘籍？”

楚君城念着封面上的五个字，说道：“在下寡见少闻，但既是谷主所赐，一定非同凡响。”

“呵呵，岂止非同凡响，简直石破天惊！你既已是其主，当知其来历。《万法归元经》乃太祖时期集天下道家高手合力著成的武学圣典，分入门篇、进阶篇、中阶篇、高阶篇、精修篇五部分。无数武林人士为了这部传闻中的秘籍竞相折腰，而如今被你拣了个大便宜，你要珍之惜之，用功研读，循序修炼，则前途不可限量。”

楚君城突然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梦醉瞥见，说道：“但说无妨。”

“恕我冒昧，既然此书如此厉害，梦兄又嗜武成痴，何不你自己拿去修炼？”

梦醉倒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问得好！看来我不解释清楚，你会认为刚才所言都是在诳你。我虽好武，但这本秘籍却是碰不得，原因有三。其一，我派内功走的是阴柔套路，而《万法归元经》乃是符合阴阳五行之道的太极心法，我若强修此法，体内两股不同属性的内功很可能会相冲而致走火入魔。其二，我没能破解销魂幻境，也就没有修习的资格。其三，本是戴罪之身，奉命在此守护秘籍，岂有监守自盗之理？”

楚君城奇道：“不知梦兄犯了什么罪，被放逐到此？”

“这是本派绝密，关系到极乐一派的存亡。你既已得书，索性一并告知你吧。”梦醉叹了口气，继续道，“当年靖难之役，金陵城破，家师护着小皇帝从京城里逃出来，得到了一书一图。书就是眼前这部《万法归元经》，乃武学至宝。图则是大明宝藏图，埋的是开国皇帝朱元璋从陈友谅手中掠得的大部分财富，得之富可敌国。彼时的我年轻气盛，仗手中无尘剑遍会天下英雄。也许是之前过于顺利未尝败绩，我渐渐自大起来，直到三十岁生辰那天，遇到了恨天老人……”

“恨天老人？”楚君城蓦地想起在千灯镇曾听胡千刀提起过。

“认识？”

“只是听过名头，不曾谋面，你继续讲。”

“那日我和几位师兄弟在苏州一家酒楼过生辰，酒过三巡，话渐渐说开了，他们吵着要我讲述挑战各路高手的事迹。这时，邻桌一位客人说道：‘哼，少年得志，不过是夜郎自大。’那人自报家门，便是恨天老人。

我听说恨天老人的恨天神功纵横江湖，就缠着他要一较高下，他却以不欺负后辈为由避战。后来被我缠得烦了，答应与我一战，他还提出了赌约，若我胜，他以恨天神功相授，若胜不了他，则输给他一件至宝。恨天神功走的也是阴柔套路，对我大有裨益，我没多想就接受了赌约。

我们比试了一天一夜，我招式犀利，他内功绵长，终是谁也奈何不了谁，以平手收场，但按照赌约，还是我输了。万般无奈下，我只得将由我保管的藏宝图交给了他。他见紫檀木制成的画筒做工考究，开口处被皇家漆印封着，知是贵重之物，甚是满意地带着图纸离开了。

后来师父知道了此事，勃然大怒，把我放逐到销魂洞看守这册书卷。两年时间里，没有一个人能通过考验，我以为自己会守着书卷终老了，幸得你破解迷阵，我的使命也算终了。”

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楚君城隐隐感到师兄卫君诺、恨天老人和藏宝图三者间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不然外族势力何必费尽心机要抓一个寂寂无名的江湖小辈。

梦醉又道：“家师还有吩咐，得书者须将此书内容熟记于心，不得将书擅自带离销魂洞，免得引起他人觊觎，祸乱武林。同时你也要守口如瓶，不许向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就算是那位苏姑娘也不得告知，你可明白？”

“就连雨兮也……”楚君城犹豫了一下，考虑到利害关系，还是点了点头。

“君子一诺！”梦醉向他伸出了手掌。

“五岳为轻！”楚君城和他击掌为誓。

“你抓紧背吧，再过三个时辰那位姑娘该醒来了。”梦醉交待完毕，离开了石室。

楚君城翻开书，第一页乃是总纲，上书：“未有天地气生形，已有天地形寓气。从形究气曰阴阳，即气观理曰太极。天地既立，乃抱阴阳，阳动而变，阴静而合，五行生焉。五灵之气，水火金木土，分时化育，以成万物。水之润下，无孔不入；火之炎上，无物不焚；木之舒发，无阻不破；金之肃敛，无坚不摧；土之养化，无物不融。此心法循天地机理，取天地之无尽藏纳为己用，慧藏气海，使内息如涓涓细流，绵而不绝。”

浏览了下全书，大体说的是道家的养生调息之法，与武当派内功多有契合，背起来就容易得多了，楚君城心中暗喜。尽管书中多有晦涩不懂的地方，楚君城只管先强记下来，花了两个时辰就已经顺利背下，再花了半个时辰，已能记得一字不差。他把书放回匣子，愉悦地吹着口哨走出山洞，发现暮色已至，梦醉正在不远处烤着香喷喷的食物。

梦醉见楚君城出来了，随手甩给他一只烤好的山鸡，问道：“秘籍全文都记熟了吗？”

楚君城已经饿得发慌，接过香气四溢的山鸡肉早已经垂涎三尺，正忙着往嘴里塞，一时无法说话，只是拼命点头。

梦醉道：“很好！那我就先走一步，回师门复命了。盘算着那位姑娘也该醒了，这里还有半只烤鸡，留给你献殷勤吧。”

楚君城努力地把满嘴的食物咽下，道：“梦兄，你不等天亮了跟我们一起走吗？”

梦醉打趣道：“一起走？不怕我坏了你的好事？”楚君城想起苏雨兮，不禁耳朵一红，所幸天黑看不出糗态。

“好了，就此别过，有缘极乐谷再会！经过销魂幻境的时候，用屋子里的火把照明便可无虞。”梦醉说罢，几个闪跃就没了人影。楚君城知道他喜欢独处，作揖遥遥相送，而后抄起他留下的半只烤鸡就往木屋奔去。

“雨兮！雨兮！”楚君城一边大喊着苏雨兮的名字，一边轻轻晃动她的身体。

此刻，苏雨兮仍置身于自己的心魔幻境中，那是一个纷繁复杂、纵横交错的迷宫，她的一次次尝试都告无功。突然听到空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那一刻，整个世界开始剧烈颤动，继尔崩塌、碎裂，天地倒悬，一片混沌。她站立不稳，蹲在地上捂住了眼睛，思索着这个声音，过往种种在脑海中闪现，天香茶林、千灯镇、挑灯崖、苏州城、暮色村、黑风山、极乐谷，最后记忆停在了那个神秘的山洞，一切安静了下来。对了，就是那个人！

“君城！”苏雨兮嘤咛一声，睁开了一双妙目，终于清醒过来，只见楚君城坐在榻边，满脸关切之色地看着自己。苏雨兮仿若绝境逃生，激动之下一下子抓住了楚君城的手。

这是楚君城第一次碰触女子之手，但觉美人素手如柔荑在握，紧张得心跳加快，面露羞赧之色，却又不想松开，支支唔唔地道：“雨兮，你……你着实吓到我了，昏睡了这么久，可算醒过来了。”

苏雨兮奇道：“我们这是在哪？我睡了多久？”楚君城估算了一下，回道：“大概有一天了，我比你早醒一会儿。”

“可我对之前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她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我最近能记起的事就是我们站在山洞的水晶石旁，之后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怪诞的梦，自己被困在了梦魇里走不出来。”

楚君城递上烤鸡：“先别想那可怕的梦境了，饿坏了吧？这里有吃的，你边吃边听我说。”苏雨兮嫣然一笑，接过食物。趁着她吃东西的闲暇，楚君城把遇见梦醉的经过以及销魂幻境的秘密悉数告诉了苏雨兮，只是按照之前和梦醉的约定，省去了得授《万法归元经》的环节。苏雨兮对楚君城的机智赞赏有加，又懊恼自己终为心魔所困。

等她半只烤鸡下肚，楚君城道：“你身子还虚，我们先休息一晚，明早动身找谷主复命。”苏雨兮点头应允。

“你安心歇息吧，我在外面把风。”楚君城扶着苏雨兮躺好，携起长剑走出屋子。

苏雨兮暗暗赞许：“古人云，君子慎独，不欺暗室。此处只有我们两人，君城仍能以礼相待，主动避嫌，真君子也。”

当晚楚君城就于屋外打坐，尝试着默运《万法归元经》中记载的内功心法，顿觉遍体舒泰，几个周天下来，以前运气难以疏通的一些经脉，现在内息竟能通过丝许。楚君城心道：“看来梦醉所言不虚，这心法果然上乘，比门派内功高明不少，我以后要勤加研习才是。”

翌日一早，苏雨兮收拾妥当走出木屋，见楚君城就这样坐着在屋外守护了一晚，发鬓冷沾露水，又是怜惜，又是感激，对着他的背影不觉呆了。楚君城听得身后有动静，立时醒了，回头发现苏雨兮亭亭立于身后，喜道：“雨兮，你今天气色好多了，应该已经无恙。”

“嗯，我休息了一晚，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你……没受凉吧？”

“没事，好着呢，不信你看。”楚君城马上站了起来，身体却微微一晃，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不过因为盘坐久了，腿有些发麻罢了，一会儿就好。”苏雨兮被他的窘态逗得噗嗤一笑。

二人按原路返回，只不过这次学乖了，再进山洞的时候用了梦醉留在屋内的普通火把照明，果然顺利地通过了销魂幻境。楚君城关照苏雨兮身体状况，放缓了赶路进度，一路闲谈观光，黄昏时候才回到极乐谷。走到曼珠沙华花海时，楚君城不禁咦了一声，跳下马来俯身查看。他拨开花丛，翻看底下的泥土，很快发现了疑点，招手道：“雨兮，快来看看。”

苏雨兮近前细看，大片美艳的曼珠沙华倒伏在地，不由一惊，道：“这一片靠近官道的花海有被马蹄践踏的痕迹，而且官道上也有杂乱的马蹄印，一定是不久前有大队人马由此经过。”

“没错，曼珠沙华算得上极乐谷的门面，胆敢在极乐谷如此放肆，随意践踏，来者一定不善，很可能就是冲着谷主来的。”楚君城不禁为几位伙伴担心，言语间充满了忧虑。

为谨慎起见，两人牵马步行，顺着倒伏的花草一路追踪，果然跟到了极乐派。二人藏身树后观察，极乐派大门敞开，却无值守弟子。“怪了，极乐派里面住着这么一位重要人物，门口断无可能无人守卫，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我先去探探路。”楚君城交待完毕，正要探身出去，右臂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住。

楚君城略微一愣，他感到此人五指如箍，力道极大，不可能是苏雨兮！能悄悄来到他俩身边而自己丝毫没有察觉，此人着实可怕。电光火石间，他已做好打算，拇指弹出宝剑，左手接剑翻腕回削，使了一招清风剑法中的白云出岫。不管是敌是友，既然对方实力远高于自己，这一剑定然伤不到他，只求先逼退对方摆脱控制。

身后之人冷哼一声，放开右臂，不退反进，迎着剑锋而上，使个铁板桥功避过咽喉要害。楚君城见白影一闪，对方已在自己身前，回剑不及，身前空虚，心里暗叫不好。不过那人并没有动手，站在那里不动。楚君城定睛看去，那人眉发皆白，不是梦醉是谁？和之前略有不同的是，他手里还提了柄宝剑，外观古朴典雅，倒不是剑冢中的那几柄。苏雨兮看见二人动手，正要帮忙，却听楚君城道：“雨兮，停手！他就是梦醉！”

梦醉道：“应变够快，不过出剑还是太慢了，而且不够灵活，若我是你的敌人，此刻你已经任我宰割。”

楚君城还剑入鞘，洒然耸肩一笑，心道：“梦老兄，以你的身手，天下又有几人不是任你宰割的，输给你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冤。”嘴上却不敢明说，深知以梦醉争强好胜的性格，肯定会大骂他没出息。

苏雨兮听楚君城讲述过梦醉的故事，大为神往，当即施礼道：“苏雨兮见过梦大哥。”梦醉仍是高冷模样，只是礼节性地应了一声。

楚君城见气氛有点尴尬，忙问：“梦兄，你早我们一天回来，为何还在这里逗留？莫非是怕面见师父，想等我们一起？”

梦醉没好气地说：“你就这样调侃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此话怎讲？”楚君城诧异地追问。

梦醉木然地望向师门方向，并不回答，神色却越来越悲伤。楚君城等了一会儿，看他仍旧纹丝不动地伫立在那儿，不免有些着急，催促道：“梦兄，你倒是说话啊！”

梦醉终于回过头，声音有些低沉：“想必你们也注意到了师门内的古怪之处，所以才会躲在暗处窥察。正如你们所料，本派被敌人突袭，几乎全军覆没，就连师父也……”梦醉说到这里，声音居然开始颤抖。

“不可能！绝不可能！”楚君城一下子懵了，虽然相识不久，但陈文昭天纵奇才，忠君为国，且对自己有传功之恩，听得陈文昭死讯，脑袋一空，眼眶立时就湿润了。半天方才回过神来，抓住梦醉的肩膀几乎失控：“都死了？我的那些朋友呢？”

梦醉表情麻木，任由他抓着肩膀，淡淡道：“放心，他们是极乐派的客人，师父是不会让他们出事的，事发前已经安排师妹带着小皇帝和你朋友从后山密道安然离开。”楚君城这才长舒一口气，把手放了下来。

苏雨兮不解地问道：“对方是什么人，竟连谷主都对付不了？江湖上能打败极乐派的帮派屈指可数，不过皆无出手的理由啊，难道是朝廷发现了极乐派的秘密出兵围剿？”

梦醉恨恨地道：“此地不宜久留，若被敌人发现，我们一个也走不了，先随我去个安全的地方。师门之仇，不共戴天，他日必定叫他们血债血偿！”他紧紧地攥了攥宝剑，一咬牙，扭头离去。

楚君城明白梦醉虽然极力克制没有流泪，但心中必是极度悲伤的。既然梦醉都觉得眼下毫无胜算，自己又能如何，于是带着苏雨兮追上梦醉。一路上梦醉沉默不语，只顾快步赶路，楚君城也不敢主动和他搭话，牵马跟在后头。

约摸行了五里路，梦醉将他们带到了山边一户破旧农舍。梦醉道：“就是这儿了，之前我和师妹在这会合，你那些朋友也在。只不过此处离敌人太近，为避免夜长梦多，我让他们即刻离开极乐谷，由我独自留下接应你们。临行前那位姓马的托我给你带个口信，邀你金陵城相见。”楚君城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下。

“梦兄，现在能否将谷中发生之事详细告知？”极乐派在一夜间消亡，乃是近年江湖中发生的最震撼的事件之一，过几日就会传遍武林，只不过眼下楚君城急于知道真相。

“师妹在路上做了暗号，指引我来到这里和他们会合，是她将事情经过讲述给我的。哎，偌大极乐派，如今只剩下师妹和我了。”梦醉声音低沉，思绪飘回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