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 · 前言

只有约10％的哺乳动物物种中，「父亲」会在「孩子」出生后参与抚养。

人类的体温是如此相同，但男女表达亲情温度的方式却天壤悬隔。又是一年临近尾声，随着国内疫情政策放开，回家过年的“盼念火炉”又升起在这个冬天的伊始。

看来，又有人需要“尴尬”的面对自己父亲在桌上喝一杯。

或许，这杯中的深笃发酵魔法会让你想起此去经年间，而今稔熟一声的「父亲」和很多年前童稚的一声「爸爸」后，

父爱的轮廓渐次。

进入12月，我跟老爸开视频的频率暴涨99%。

当口罩不再是阻拦人们回家脚步的理由，我可以自信的在视频里说：“爸我春节回家，陪你过年，跟你喝酒。”

人们大都喜欢在喝酒的时候讲喝酒的故事，好像很少会有人谈论起自己的「父子局」。仿佛这一局投射在人心里，是沉闷的，无趣的，充满经验主义传承与说教的，甚至是不堪触及的。

“爸，敬您一个”

“嗯”

一个朋友说，父子之间喝酒，是为了能坐下来好好说话，把平时那些不会说，不能说，不敢说的话说出来，互相掏掏心窝子。

我有另外一番见解——酒桌上的父与子，更像是两位各自酒圈的锋芒王者，凑在一张桌子的青铜之战。

和我妈那边祖传的麻将手艺到我这儿失传断根不同，我爸祖祖辈辈对酒的痴狂到我这一代，虽盛况不复，但还好喝酒的能力并未退化太多，尚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我对于爱酒的定义很简单，就看他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喝酒。会就是爱，不会就不爱。因此我爸是爱酒之人，而我不是。

所以我在家的时候，等饭菜上齐，他都会邀我一下，我要说喝，他就多拿一个酒盅。我不想喝的时候，他最高规格的劝酒词也只有三个字 ——“喝点吧”，口气听上去更像是“不喝拉倒”。

他的意思很明显，你要是不喝，老子就不客气了。当然这完全没毛病，在酒神的面前，我爸他是有独立人格的，独饮，自得。

我就没有，我如果想喝酒，一定是因为我要跟人聊，没完没了的跟人聊。

一旦进入那种状态，酒精对我就纯粹是一种情绪的助燃剂，性情的导火索。浓清酱或茅五洋，对我来讲都是一样的，我几乎相信如果汽油不伤身，应该和酒精差不多作用。

所以我永远都不会在爸爸面前喝的放浪形骸，就像我爸永远不会跟我讲他在酒桌上40年的传奇往事。我只会说我在外面都是悠着喝的，好让他放心，他也只讲他年轻时喝大了多次遇险，好给我警示。两个各自酒圈的”自信王者“，那一刻都默契的收起锋芒，打上太极。

我曾经问过我爸几个问题，关于和我喝酒这件事：

“你如何看待父子局，就是爸爸跟儿子喝酒？”

“一般都不会喝很久，也不会专门在喝酒的时候讲什么事，就是一起喝点。”

“打心里说，跟我这个儿子喝酒，对你有什么不一样的意义。”

“如果没有酒的烘托，亲情感觉就没那么浓。”

“咱俩经常聊天，酒也一起喝过不少，但是好像从来没有在喝酒的时候聊过什么。有没有你想在喝酒的时候跟我说，但一直没说的话？”

“就是想嘱咐你一些事，你上学的时候想嘱咐你的，跟你刚上班那会儿想嘱咐的，还有现在想嘱咐的，每个阶段不一样。基本上都是平时说过的，喝酒的时候说多了你也烦，最终还是靠你自己。”

“你觉得我能喝多少？”

“七八两吧。”

“你想不想知道我能喝多少？”

“不想知道，你不要告诉我（省得更操心）。”

“好，那你就嘱咐我一句你最想跟我说的话吧，关于喝酒的，我保证听。”

“没有任何一场酒值得你拼命去喝。”

我很好奇别人父子之间喝酒是什么样的，于是问了两个爱酒的朋友。答案出乎我意料，他们说基本没有单独和父亲喝过酒，还一个朋友说，跟他爸两个人喝过一次，根本喝不下去。

这是真实的田野调查，没想到，原来大多数人的父子局比我家还要虚无。我和我爸只是喝的没有内容，他们干脆没有喝的场景。

我想起爸曾经和我讲过的，关于他和他爸的父子酒局的事情，我第一次从一个儿子而不是孙子的视角认识爷爷。

我爷是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曾和他一起度过15个春秋的我至今记得在他家那张破旧的、油漆都㿏（qun）起皮来的柜子上，永远放着两瓶绵竹大曲，一瓶满的没开封的，一瓶是已经喝了一多半的。

爸说我爷不喜欢说话，不喜欢跟孩子们拉家常，更不喜欢说他的往事。也就过年过节团聚的时候才会跟孩子们喝上一点。

平时的日子，就是溜达一圈回家，见我奶奶还没做好饭，先抓一把花生，倒一杯酒就喝了。这和我的童年记忆是完全一致的，我从来没见过我爷跟我爸或者伯伯们单独喝过酒。

我说，我爷不跟你喝酒，也不跟你说那么多，那你年轻的时候在外面喝酒那么凶，不管你吗？他说你爷担心我，和我担心你是一样的。

“那个时候我喝到晚上如果没回家，你爷也睡不好觉，因为不能把外面的门插上，不然我回来进不了屋，他就还得起来给我开门。后来你爷就搬一把凳子抵住门，我回去一推门，凳子就倒了，他在里屋就知道我回来了。我自己进来，把凳子拿到一边去，再把门插上，回屋睡觉。”

所以虽然从不一起喝酒，但是儿子们喝酒的事情，其实都掌握在他的心里。

成年以后，我孤身一人去了南方，爸便极少主动联系。人们常说父爱无言，我想它真正的含义，并不是说当爸爸的都不善言辞，天下哪有那么多不善言辞的爸爸。

我在想，父子之间，是不是始终都存在一个人生时间差？

你见过的世面越来越多，他眼里的人生也越来越透，你想要的越来越多，他看淡的也越来越多。父子之间的人生，就像两条缓慢行进的交叉线，越近也就越远。

你为之兴奋的事，他早已无感，他想要共忆峥嵘的人，你想要共话前程的人，在任何一个今天也绝不会是你，或他。这是一个或许只有酒能够在某刻通融的时间差，却由于我们对通融心存惶恐，反倒让父子局还未开始，便已消亡。

我相信每一个男人，至少有半生的时间都在构建自己的世界，然后用坚强的自信，守着一个人的孤城。

杯酒之间，除了家常，父子能唠的东西，早已寥寥，而家长里短，又是每一个英雄气的男人，所不屑启齿。于是父子之间的酒局，便化作两个男人各自收起锋芒，卸下防备，打开城门，单纯的喝一杯的如常往事。

不必被赋予任何意义，换成茶，换成咖啡，换成空气，哪怕仅仅静坐无言，我想都有品不完的个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