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河流穿越整个县城，直接在边缘地带汇入长江。清澈的江水与浑浊的长江水融为一起，形成清黄分界明晰的景象。
它的影子，从我的青春开始，流淌在我的岁月里，生生不息。
从此，我明白世界并非清浊分明。
2、
孙小红从二桥跳下清江的时候，我还在凌晨四点的梦里。
上午时分，教室里就传开了。
听说是主动追那谁谁，人家不干，面子挂不住就下去了。王胖子说。
不会，她那么爷们的性格，才不会因为这个。刘佳接下话，听说她父母离婚了，都不想要她。
冬旭，你知道她的一些事情么。我摇摇头。
但我猛然想起，她在毕业留言本上给我写了一句话。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我是不是能够换个身份降临在这个地方。
这不是她一向说话的口吻，我甚至可以想起，她一边偷吃零食，还找王胖子要烟抽的情形。
可这狂野的字体真真无疑地写在上面，我摸上去，有一种触冰的寒冷。
3、
在我的记忆里，只见过她的笑。
泪水，就从来没有见过。
但她跳河的这一事实似乎告诉我，她一定在某个时刻狠狠哭过。
为某个男人，或为破碎的家庭，或者种种。
但我终究猜不透原因，她把这秘密沉到河底。
永世可能只有那个和她拥有同样秘密的人知道。
4、
校园艺术节是每年清江高中最盛大的活动。
关于她的一切，就仅仅是那一次艺术节上，她的放肆。
二班的武瑞是学校有名的人气歌手，当晚一曲未毕，她冲上台去，给了武瑞深深的一吻。
全场震惊了。
那一吻的战栗，让黑暗中的同学们欢呼。
青春很像一幕电影，如果时间能够回放，每个人都愿意停留在序幕处。
我相信，也包括她。
5、
武瑞退学了。
班里又炸开了锅。
仿佛秘密最终被揭开。
有人说，武瑞和她好上了，孙小红怀孕了。
武瑞躲了起来，孙小红找了他整晚。
包括县里的录相厅，台球室，网吧，但最终一无所获。
她是无意间走上那座桥的。
6、
本来这一生
孙小红应该不会和我发生任牵连
但是她的死亡
和她写在我留言本上的那句话
让沙漠同河流第一次有了交集
被蒸发还是被淹没
似乎取决于谁的念力更强
那晚，她给了我一个梦
7、
她靠在我们宿舍门口
沉默了半晌后对我说
如果杀一个人
会毁掉你来时的路
你应该怎么办
我清楚地看着她把烟换到另一只手
我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我都想好了……就这样吧，她说。
她转身的时候
我发现她像极了一个人
8、
警察调查了武瑞。
但结果一无所获，他有最完美的证据。
除了艺术节当晚，她的一吻。
他们再无交集。
你为什么突然退学，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警察问。
没有，退学是我自己的意思，就是不想读了。他说。
这也太巧合了吧。警察的眼睛没有离开过。
你的意思是，我还蓄意谋杀不成……他的声音激动起来。
哦，不是这个意思，这个事情总是要搞清楚。警察说。
9、
他有近乎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三四十个人可以为他作证。
当晚他庆祝完女友的生日后，结伙去网吧打了通宵游戏。
10、
孙小红的故事到这里
也成为了我记忆里的断点
除了那条河，也许没有人知道她究竟
在跃下的那一瞬间
脑子里浮现的画面
11、
但我想知道答案
当我翻开留言本
盯着那句话看的时候
我看见她漂浮在河面上
好看的瓜子脸，嘴角的痣清晰可见，海藻般的头发顺水游荡。
脸色苍白，但她对我笑了笑
你到底怎么了，因为什么？我问。
你来啊，来了我就告诉你。她说，带我回家吧。
12、
王胖子一路嚷嚷：干，你他娘的吃饱了撑的。她是你啥人？
你饿了没有？我说。
王胖子说，她是你媳妇？由得了你来关照？
缺乏同情心。
我没有理睬他。
王胖子在路边捡了根木棒捏在手里。
干嘛呀你？快丢掉。我说。
不行，我得拿着……怕见鬼。他用手遮住火机，点了支烟。
记得她经常找你要烟。我看了他一眼。
干，你能不能说点别的。他猛吸了一口，把烟丢了。
13、
楼道里光线很暗
垃圾袋搁在各家的门口
煤炉的味道钻进鼻孔
我走在前面，王胖子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
像极了一只鬼
14、
我敲了敲门，屋里没有任何声响。
好几天都没开门了，估计不在家。
后面烧开水的老头说。
我再次敲了敲
门打开了，一个穿睡衣的女人露出头来
隔着铁门，我看见她头发蓬乱得好像一个月没有洗过
你们找谁？她问。
找孙小红！王胖子嚷了一声，但随即他用手捂住了嘴。
哦，不，阿姨，我们是她的同学。路过这儿，顺便过来看看你。我说。
她愣住了，不用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她不耐烦地说，如果没啥别的事，你们走吧。
说完她立刻准备关门，我用手挡住。
孙小红留了话给您，阿姨。我说。
她的眼睛红了，仿佛想起了什么。
门开了。
15、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我是不是能够换个身份降临在这个地方。
她念叨着这句话。
阿姨，小红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问。
……哦，我不知道。她的眼睛望着王胖子出神。
叔叔不在家么？我接着问。
她把脸捂在双腿间，嘤嘤地哭了。
夜幕降临，墨汁般的夜色淌了下来。
16、
这个世界上的每日
有人死，有人死，有人爱恋，有人分离，有人把所有的秘密藏在心底，有人穷尽毕生要为自己赎罪。
我们谁也无法掌控生命流向，就像孙小红用另一种方式，把自己驻留在青春里。
在活着的人脑海中，永生靓丽。
这是她的选择么
我不相信宿命
17、
但总有人受不了那秘密的滚烫
而把它拿出来
18、
三个月以后
孙小红继父被抓捕归案
强奸导致被害人情绪失控，自尽。
被判处无期。
19、
她以另一种方式
回到了母亲的身体
并原谅了这个世界
我把那一页撕下
向王胖子借了打火机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我是不是能够换个身份降临在这个地方。
苍劲有力的字在火里化为灰烬
她终于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