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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开往广西的列车上,年轻妇女抱着一个男孩,大约一岁多点。男孩的脸苍白无力,斜躺在女人的怀里,胸口随着呼吸,一上一下的波动。
咳咳咳,几声剧烈的咳嗽,男孩儿的身体抽搐着缩到一起。女人把孩子抱得更紧,用手轻轻的上下摸索着男孩的胸口,好像那样,男孩的呼吸会更顺畅一些。
“春槐,春槐,你感觉怎么样?”女人蹙着眉问男孩儿,“你感觉哪里不舒服?”
“杨树林,你看看儿子,是不是比昨天更严重了?他是不是不行了,是不是要死了?”女人说着话,眼泪流下来,不断的抽泣。
“一个小孩子,哪用得着你那么紧张!死就死呗,反正这年头,好好的人还不一定能活到哪天呢!”旁边的男人动了动眉毛,没好气的看看男孩,转过脸微眯起眼睛靠在靠背上。
“一会儿车到站我就下车,带着他去医院,一定要救活他。他是我的儿子,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还不到两岁呀!”女人哭的声音越来越大,把孩子的脸和自己的脸紧紧的贴在一起。
“你下车,我可不去。人生地不熟的地儿,我不想死在这里。”男人侧过身,把脸看向车窗外再次闭上眼睛。旁边传来女人低低的哭泣声,“春槐,春槐你再坚持一会,一会车到站妈就带着你下车,咱们找医生去看病,你一定要坚持啊!”
“别哭了,烦不烦!”男人低吼。
“柳枝嫂子,我替你抱一会儿春槐。你这都抱了一道了,休息一会儿!”对面坐上,一个穿格子外套的女人慢慢抱过孩子,放在腿上,轻轻抚摸着男孩的后背。
“翠花,谢谢你!”柳枝胡乱的用手在脸上抹,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净,还好像越抹越多。
“各位旅客请注意,钦州车站到了。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做好准备!”乘务员职业性的声音传来,车厢内瞬间热闹起来。大家从旅行架上把大包小裹拿下来,朝车厢门走去。
“请让一让,我过一下。”过道上,拥挤的人群向前移动,不下车的旅客把腿往座位里收了又收。
“树林,咱们在这下车吧,你看春槐坚持不了了,我害怕。”柳枝怯生生的看着身边的男人。
“要下车,你下去,我不下。老许在柳州站等着咱们,怎么可以在这下车呢,烦死了!”
“可是孩子……”
“别说了,他能坚持到柳州站,他就坚持,坚持不了,死了就扔掉。”
柳枝的心咯噔一声,眼泪哗哗的流下来。
“向阳,我们在这下车。看春槐这样子,怕是怎么也坚持不到柳州,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就这样了。”黄翠花对身边的向阳说。
“杨大哥,我看春槐怕是坚持不了了。你和嫂子先去柳州,我和翠花带着春槐下车去看看大夫。回头到柳州和你们会合。”向阳看着杨树林商量。
“不就是一个孩子吗?死就死了呗,哪用得着那么麻烦。”杨树林看看黄翠花怀里的孩子,斜着眼说,“你们随意吧,反正这事儿不是我强迫你们的。”
“走,别磨蹭,车一会儿就要开了。”黄翠花催促着,向阳抓起提包,两个人急忙忙下车。
“杨树林,你当初说要好好待春槐,现在居然见死不救。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这样怎么了,当初若不是我救下你们母子,估计你们早就死了,还要等到这会儿!”
听见两人的对话,车厢内瞬间安静下来。
钦州车站外,黄翠花把带着布丁的小被子给杨春槐裹得严实点,抬头朝远处看看。
“向阳,你打听一下,哪里有大夫,咱们先带春槐去看看。”
“知道。”向阳伸手拦住一个拉车的师傅,“老师傅,打听一下附近哪里有大夫,我家孩子生病了。”
“前面胡同拐角有一家老陈药铺,你去那里看看。”
“谢谢!”
“向阳,我们直接坐了车过去,这样会快一点。”
“对,你看我急的都忘了。老师傅,麻烦你直接把我们一家三口拉到药铺。”
“好的,您上车,坐稳了,走了。”
走过街道,穿过胡同,拐角处看见一家店铺,牌子上写着老陈药铺。
“老师傅,谢谢你。”向阳付过车钱,回头找黄翠花。
女人已经抱着孩子在敲药铺的门。
“谁呀?”屋内传来一个老年男人的声音,门咯吱一声打开。
“大夫,我家孩子生病了。”
“把孩子放这儿我看看。”男人往上扶了扶眼镜,低头打开包裹看孩子。
“孩子这个样子多长时间了?”
“已经有三四天了,喂他饭不吃,偶尔勉强可以喝一点水,有时候还会吐出来。”黄翠花摸索着孩子的头,又看看老先生。
老先生又询问孩子是否拉稀,以及生病之前吃过什么,接触过什么,去过什么地方。
黄翠花、向阳把前前后后的事情和老先生交代清楚。老先生一边听一边摇头,眉头堆成一座小山。
“这孩子有可能是水土不服,造成的严重性脱水,但是也不确定,用些药看看。如果是孩子脑袋有问题,那恐怕就严重了!”老先生扶着眼镜站着,身子朝后面的药房走去。
“什么?孩子的脑袋怎么会有问题,没有磕碰,没有摔倒,脑袋会有什么问题?”黄翠花紧张地抓着向阳的手。
“你别着急,等一会儿看老先生给春槐配些药吃下,会不会稍微好一点,不行咱就去医院。咱们也没生过孩子,哪知道小孩子生病是什么情况啊!”向阳抽出手,拍了拍黄翠花的肩膀安慰着。
是啊,结婚四五年了,黄翠花和向阳却没有生孩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听杨树林儿说要把孩子扔掉,黄翠花着急,这活生生的孩子,怎么能说扔就扔了呢!有孩子的人是真不知道,没有孩子人的痛。
老先生拿过一些药,提醒黄翠花用热水冲泡给孩子服下,过两天看看效果。
“老先生,您这儿有没有空房子?我们不是本地人,路过此地,途中孩子生病,无奈提前下车。如果您这儿有空房子,先借给我们住两天,也方便孩子看病。等孩子好了我们就走,我们给你驻店的钱。”黄翠花看着手里的药,又看看躺在炕上的孩子,对老先生说。
“原来是这样。”老先生略加思索,“我家后院儿倒有一间闲置的房子,只是好多年没人住,有些脏有些乱。你们要不嫌弃就住在那里,钱不钱的好说。家里就我和老婆这两个人,倒也清静。”
说着,老先生领着向阳朝后院走去。
接下来几天,黄翠花按时给杨春槐喂药喂水。夜里担心杨春槐受凉,要醒五六次,给孩子喂水,招呼孩子尿尿。
几副药下去,杨春槐比原来好了很多,能吃一点点饭,也愿意喝一些水。可是总感觉孩子很爱睡觉,总是睡不醒的感觉,迷迷糊糊不愿意睁眼。
“这孩子估计不是单纯的水土不服和脱水,应该还是脑袋有问题。你们好好想一想,孩子生病之前有没有说过头疼。”
老先生的话让黄翠花和向阳两个人心中一紧,相互对视一眼看着。
“老先生,这个我们还真的说不清楚。因为这孩子不是我们的孩子。”向阳看着老先生很是为难的说。
“什么?你说这孩子不是你们的孩子,那是谁的孩子,孩子哪儿来的?是你们抢的还是捡的?”老先生听闻,诧异的看着两个人,站着的身子都挺直了一些。
“老先生,您别误会,这孩子既不是我们捡的,也不是我们抢的,您听过细说。”
向阳把车上的情形和老先生叙述了一遍,老先生不住摇头,“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怎么会忍心把活着的孩子就扔掉呢?哎!”老先生叹着气,不住的摇头。“这孩子有福气,遇到你们两个。”
“你们说结婚好几年没有孩子,来伸出手来,我给你俩把把脉。”老先生说着拉过黄翠花的左手,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手腕上,眼睛微闭,静静的感受脉搏的跳动。
“来,你坐下,我再给你看看。”老先生叫向阳也坐下,也给他把脉。
“你们两个从脉象上看问题不大,吃几副药应该会有孩子。”
老先生的话让黄翠花和向阳瞬间一喜,异口同声,“真的吗?太谢谢你了,老先生。”
“行了,不用和我客气。咱们遇见看来都是缘分,以后别管我,叫老先生了,我叫陈松,就叫我陈叔。”
陈松敛住笑容,严肃的说:“孩子的药需要做一些调整,但是你们需要有心理准备。孩子的脑袋出现问题,可不是三天五天,几副药下去就能治好的,而且治好也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陈叔,您是我们家的恩人贵人。我们相信你,您就用药,不管多长时间,我们都愿意给孩子治。不管治的结果,怎么样我们都可以接受。陈叔,谢谢你。”
“陈叔,谢谢你。你费心了!”夫妻俩不住的向陈老先生道谢。
“医者,救死扶伤,治病救人,这是我的本分。倒是你们夫妻二人让我感动。”陈松抿着嘴,朝两个人点头。黄翠花和向阳对视一眼,露出腼腆的笑。“您过奖了!”
此后,每天陈松给三个人都配了不同的药,叮嘱三个人按时、按照要求吃下去,叮嘱忌口的东西。
这天,黄翠花和向阳商量,“咱们在这里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你看看到外面找点活干,出门带的钱三个人吃药,再加上其它花费已经所剩无几。再有,咱们也得找个房子住下,不能一直住在这里是不?”向阳思索着点头。
很快,向阳凭着自己原来在火车上做铲煤工的力气,在车站找到一个装卸货的活。累是累,好在可以赚点钱,养活三个人不成问题。
和陈松说起找房子要搬出去,陈松两口子说:“如果是为了怕打扰我们大可不必,在这里给你们调理身体也方便;如果是有其它想法,那你们请便。”
陈松夫妻说完,走了。黄翠花和向阳相互看看,微笑着明白彼此的意思。
黄翠花在陈松家照顾孩子,帮陈婶干点力所能及的家务。杨春槐在药物的调理下,一天天好转。四个多月的时间,终于可以下地稳稳当当的走路,能清楚的喊人,喊黄翠花妈妈,向阳爸爸,喊陈松老夫妻爷爷奶奶。
一个没有血缘的五口之家,在那个战乱的年代,用爱温暖彼此。
一年以后,杨春槐的身体完全恢复,整日里在院子里玩耍,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但偶尔会问起自己的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黄翠花和向阳知道,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陈叔,陈婶,谢谢你们这一年以来的关心和照顾。现在孩子已经恢复健康,我们也不好,总在这里打扰你们;我们也还有事情,就此告辞。谢谢!”
向阳和黄翠花向陈松夫妻道别,双腿弯曲,要给陈松夫妻跪下。两个人连忙拉住小两口,“你俩这是干什么,不要和我们客气。你们能陪我们老两口,这一年我们也感到很欣慰。自从女儿丢失以后,家里就再有没有过这一年的热闹。我们该谢谢你们。”
陈婶儿一边说一边抹眼泪,“老婆子,又在想女儿了。”陈松看着妻子老泪纵横,眼底有水雾出现。
“你们走南闯北也替我们老两口留心一下,看能不能找到我们的女儿。”说着陈婶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递到黄翠花手里。
“这块玉佩是一对儿,原本儿子女儿每个人一块,谁乘想儿子出生后不到半年就夭折,女儿那块一直戴着。你们拿着,希望你们有一天能替我们找到女儿。”陈婶再次抹了一把眼泪,“我们老两口估计也活不了几年了,恐怕没有机会再见到女儿。如果你们可以见到我的女儿,可以替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是我把她弄丢的,我对不起她。”说到伤心处,陈婶老泪纵横。
黄翠花把怀里抱着的杨春槐放在地上,抱住陈婶,“陈婶,你放心。不管到哪儿我都会留心小妹,如果遇见她,我们会带她回来。你和叔叔要保重身体,等着小妹回家。”
陈松夫妻相互看了一眼,使劲儿的点头。泪水镶嵌在皱纹里,两位老人显得格外苍老。
“和爷爷奶奶再见,我们走了!”
“爷爷,奶奶,再见!”杨春槐甜甜的说。
“春槐,再见。有时间回来看爷爷奶奶。”
“嗯。”
向阳和黄翠花到达广西柳州,按照一年前的地址找到柳枝的住处。杨树林随火车出车,没在家。
柳枝看着站在面前的三个人,再看看杨春槐,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儿子,你还活着,你回来了!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柳枝一边哭一边说。
杨春槐想要挣脱女人的怀抱,怎奈女人包的太紧,杨春槐只要任由女人抱着。
“翠花妈妈,这个人……”杨春槐抬头看着黄翠花。
“叫妈妈,这是你的妈妈。”
“妈妈”杨春槐试探的喊人。“哎!”柳枝再次泪水决堤而出,把杨春槐抱的更紧。
“大嫂,看你这身子是怀孕了,那春槐?”黄翠花看了看柳枝鼓出来的肚子,试探着问。
“春槐是我的儿子,你们可以把它还给我吗?我知道这样对你们很不公平,可是……”柳枝欲言又止。
“你们想要回孩子可以。”黄翠花无奈的说,泪水已经情不自禁的流下来。
“春槐,来,再让翠花妈妈抱抱。”黄翠花伸手把杨春槐搂在怀中。一年的时间,没黑天,没白天的守护着的孩子要离开自己,黄翠花心里全是不舍。可是不舍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终归柳枝是他的亲生母亲。
“翠花,向阳,如果你们愿意,让春槐认你们做干爸干妈,你们看行不行?也省的日后孩子忘了这段恩情。”
黄翠花和向阳立刻露出笑容,“儿子,来让干爸抱抱。”
向阳拉过杨春槐,把他举过头顶,高高的举着转圈。院子里回荡着孩子欢快的笑声。
黄翠花和向阳在柳州安顿下来。
黄翠花有几天没见春槐,晚上睡觉前独自垂泪。
“想春槐,明天你去看看他。”向阳知道妻子的心思,安慰着。
黄翠花在男人的怀里低声抽泣,总是回想和孩子相处一年美好的日子。正哭着,黄翠花突然感觉胃里有些翻滚,嗓子酸酸的,坐起身子想要吐。
“怎么,不舒服嘛?”向阳看着妻子难受的样子问。
“没事儿,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总是感觉胃里不舒服,喝口水压一压就好。”
“明天你找大夫瞧一瞧,或许还有好事儿呢!”
黄翠花明白向阳的意思,这么多年夫妻俩就盼着有个孩子。可是究竟有没有好事儿,自己也不知道。
第二天向阳傍晚下工回到家,一进院子就闻到扑鼻的香味儿。“老婆,今天怎么做这么多好吃的,有米饭还有两个炒菜。”向阳顺手从盘子里拿起一根青菜放在嘴里。
“去,先去洗手,回来吃饭。”黄翠花在男人的手上拍了一下,满脸都是笑。
“对了,你今天让大夫看了没有?究竟怎么回事,大夫给开药了吗?”
“看大夫了,没有给开药。”黄翠花故意沉着脸说。
“没有给开药,大夫怎么说?”
“说回家好好休息,别累着。”黄翠花故意说半截话。
“还有呢?”
“你傻不傻?大夫这么说还不给开药,你说还有什么?”黄翠花宠溺的看着男人,低下头。
“不会是你真的怀孕了吧?”向阳拉过黄翠花的手激动的问。
“嗯嗯,是怀孕了,已经两个多月。”黄翠花看着男人,满眼噙着泪水。
“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向阳一把,将黄翠花抱起来在屋里边儿转圈。
“你干什么?快点把我放下。”黄翠花双手在男人的身上捶打,嗔怪着。
向阳这才想起来,老婆怀孕了,这么做不合适。慢慢将老婆放下,重新把老婆紧紧的搂在怀里。“翠花,我们应该感谢春槐,是他给我们送来了这个孩子。”
黄翠花在男人的胸前重重的点头,“嗯,我们应该感谢春槐,感谢陈叔陈婶。他们是我们的恩人,给我们送来了孩子。”
月亮透过窗帘照在屋内,在地上画出整齐的格子。
“今晚的月亮好美!这个春天很暖。”
月光下相拥的两个人,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谁是谁的贵人,成就别人是最好的成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