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死也不去这家火锅店了……
这句话只能在我脑袋里百转千回的萦绕:驾车,腹泻,红绿灯,闹市,后屁股贴着新手实习字样的车……这一切已经把我的脸和身体折磨的严重扭曲变形,罪魁祸首是头晚上光顾的那家火锅店。一遍又一遍,我咬着牙根,狠狠地拍打方向盘。
道路终于畅通,我凭着记忆,就近拐入装潢城的一条巷子,直奔公厕而去。
一个“老太太”在公厕前一步一摇的挪着,我拨开她冲了进去……
伴着哗哗的冲水声,我长长的嘘了一口气,终于活过来了!整理好衣衫,我气定神闲的走出公厕的隔间。
“咦”?刚才那个“老太太”正扶着隔间的门费劲的登台阶,我赶快上前扶她进去。她抬头感激的对我笑了笑,沙哑的说了句:谢谢!
原来,这不是一个老太太,看样子也不过是四十多岁的一位中年妇女,五官姣好,甚至可以说妩媚,画着精致的妆容。只是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一步三摇的。
隔间的门打开了,她目光有些凝滞的看着我:请你帮帮我,把我的内衣和裤子提上去好吗?我帮她整理好,搀扶她走出公厕。她周身散发着浓重的体味和香水混合的味道。
“我是帕金森病患者,今天来装潢城办事,正好发病了。”她语速缓慢低沉,有些喃喃自语。
“你怎么来的?大姐。”
“从家门口坐公交车到这儿的。”
“你现在要去哪儿?”
“回家。我家住在铁路公寓。”她抬起颤巍巍的手指向大东南方向。“妹妹,我看你是个好人,你送送我吧!”
虽然不顺路,但实在不知道这样一个女人怎样回到近二十里远的家。
我扶她上车。朝铁路公寓驶去。
虽然她在发病期间,虽然语速缓慢喑哑,可是很喜欢说话。她叫凤儿,(后来我管她叫凤姐)四十五岁,原来在市剧团工作,因为人漂亮,扮相好,唱的好,是团里的台柱子。后来患了帕金森病,只好办了病退。
到了铁路公寓,她一个劲儿的招呼我去她家坐坐。至今想起来,如果拒绝那头摇全身颤动的人的热情,实在是犯罪。
这是五层楼的公寓,搀着她走到三楼,打开她家的门,实在是漫长的过程。
房子很大,三室两厅。房间里弥漫着檀香刺鼻的味道,最醒目的位置摆放着弥勒佛。她兴奋的逐一打开房门给我介绍,地板,家具,床……都是最好的品牌。只是,两个中年人的婚纱照悬在电视上方的墙上,夺目而又扎眼。
她执意留下我的手机号码。
她是个很热情的人,我们逐渐成了朋友。
人生的机缘如此的奇妙,它开始是一条线,继尔是一道缝,后来就是一扇洞开的门,凤姐人生的诸多形态就这样赤裸裸的呈现在我的面前,唏嘘,讶异,慨叹甚至泪流满面……
早春的周末。凤姐打来电话。邀请我一起去公园散步。也许是经过一个夜晚的休息和药物的作用,她看起来精神抖擞,一边走一边舞着双臂做出当年舞台上的各种动作,干练中不失柔美。见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她笑着说,当年我前夫就是被我这个样子迷住的,不管我去哪里演出,他都追随着,吆喝一大帮人给我捧场,送花,去后台索要签名,护送我回家……她扭头看了我一眼,苦笑着:“那又怎样呢?我被他的热情冲昏了头,婚后才知道是个妈宝男,撑不起腰做不了主。经济上也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女儿一岁多我跟他离了婚。我知道我闺蜜喜欢他,离婚后,我撮合他俩结了婚。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病歪歪的,他心里还是喜欢我。”她兀自说着,若有所思。
“后来,人家介绍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他也是离异。那天,你也看到了照片,很帅是吧?结婚的时候,不,应该说我娶的他,所有的费用都是我花的,他连一串鞭炮都没买。那时候我人脉广,做花鸟字画文玩之类的生意,挣了不少钱,也不在乎花费。”凤姐陷入了沉思……
她毕竟是个病人,几圈走下来,已娇喘嘘嘘,我们就坐在公园深处的长椅上休息。
“婚后,我还能挣钱的时候,我们感情还是不错的。女儿也跟我们一起生活。后来,我生了儿子,听信广告去做什么电摇椅磁疗,把神经拉坏了,做检查说是帕金森,不死的癌症,世界医学难题,不能根治,只能靠服药维持。之前做生意赚的钱,都用来求医问药了。我办了病休,一个月只有970元工资。这些钱一部分供家庭开支,我女儿去了她外婆家生活,他和他女儿,我和儿子四口人的吃饭,人情来往,还有我吃药和治疗。”
“这970块钱能够这几下开支的吗?”我小声的问。
“不够啊!有时娘家补贴我一些。我生病之后,他的收入就不给家里了。”凤姐感觉冷了,裹紧身上的春装。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依旧倚靠在长椅上抬头望天。
“我们结婚时住的是他单位的老房子,拆迁后,我们租住在我娘家附近。这970块钱里面,实在挤不出房租钱了,又是邻居的,他们也不好意思催。我老母亲有时候会拎着一篮鸡蛋啥的送给房东。即使拖欠半年多,邻居都朝我们白眼,我走路都不敢抬头了,他也不给一分钱。他单位的房子早就分下来了,他不装修,实在也没脸在邻居这里住了,我拖着病怏怏的身体,靠着以前做生意时的关系,佘来了装修材料,连人工费都是欠着的。那天你在装潢城公厕看到我,我是去求人家再给一些时间,我没钱啊……”凤姐终于憋不住了,嘤嘤抽泣着。
“我求他,让他还上装修的钱,他朝我睁眼,说又不是他佘的,关他什么事。他女儿快要结婚了,高高兴兴的要从新房子里出嫁,我装修的这么豪华,他们面子上都有光啊!趁我出门的时候,他和前妻女儿一起在房子里商议婚事。呵呵……”
“你别看我现在像个人一样,到了晚上,我就像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我胸罩膈我难受,我请他帮解开,他不理。夜里,我想去卫生间,可起不了身,我让他扶我去,请求几次他装着没听见。我实在憋不住了,跟他说,你把我踹下床吧,我爬着去。他一脚就把我踹了下去,我来不及去卫生间,就在地板上方便了……”
我紧紧的搂抱着凤姐,当我抬起头,看到凤姐的脚下一大汪泪水在荡漾。
“他现在下班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卧室的门,伸头看看,然后撂下一句:怎么还没死的?”凤姐终于放大悲声,痛苦流涕。
“我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些,我曾是剧团的台柱子,这个小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我曾经那么骄傲,头抬得高高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我以为我有资本。现在,现在……”她终于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要是有来生,我要打一辈子光棍,绝不结婚……”
过了好久,她情绪平复的时候,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粉饼和口红,细致的装扮着,一如从前要登舞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