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想做什么?!”
一声咆哮冲走了蒙在眼前的模糊,她高举着拖把,微微佝偻着背部因为愤怒而发抖,我拿着拐棍儿不知所措。
她是我的妻凤琴,与我患难与共到白发苍苍的发妻。我原算不上爱她,甚至有些不喜。
惶惶而过七十年。孙女儿说这是白金婚,七十年的感情像白金一样稳定。
年轻时为了生计忙于劳作,平时甚少碰面,碰面了也是在吃饭睡觉,所以也并未觉得有什么需要吵一吵的,也并不觉得她对我有那么多怨怼。
随着退休后空闲时间增加,吵架也变成了吃饭喝茶一样平常。而最近则是愈演愈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举起了拐棍儿,但我也只是举起来,什么都没有做。
02
凤琴离我而去了,在不久之前。大概那次“动武”事件之后三个月吧,她带着对我的怨恨离开了这个世界。
每每在午夜惊醒,摸索枕边已经没有她了。
回想这三个月最后的时光,我依然是和她为蔬菜水果的好坏争论不休,为她买错了东西而絮絮叨叨,对她说话做事评头论足,而她每每只能以装傻充愣糊弄过去,偶尔真的生气了还会呛我一句。
她的脾气其实也很差,但是没有我差,只能算是不温柔吧。我们都很争强好胜,总要争出谁赢谁输才算告一段落。
我无法控制我的脾气,就像我对她这一辈子的悔意,时不时地涌上来无处疏通。
这一次眼泪无声的流下,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才终于明白,原来我爱了一辈子却从未说出口。
03
他是我的老头儿保林,他呀就是老小孩。
我从小几乎没吃过没钱的苦,家里是有钱供一大家子吃喝耍牌的,我在家里是老小,所以洗洗涮涮端茶送水的都要做,祖祖辈辈历来如此,尽管如此我也从未挨过饿短过穿。
保林和我不一样。他是家里的老大,家境和我比较也远远不如,是务农之家,但是他有志气有担当,从小就打工熬糖,天天尝糖的火候三十多岁牙就掉光了,当过兵、做过外调还去给公园挖过人工湖,还没退休就静脉曲张很严重了。
我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婚后就只能照顾好孩子们和保林,再做些卖冰棍之类的活计贴补家用。尽管如此,我依然觉得保林是个值得托付的,他为这个家的付出我和孩子们都看在眼里。
退休后我们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吵架,实际上他就是吃醋。
我的耳朵背,总是听不见他说的话,儿子女儿的话都能听的明白,他吃醋,我和孙女孙子聊天笑呵呵的,他就吃醋我从来没对他笑呵呵,就是一个老小孩。
04
眼泪的模糊褪去,保林看到了手里的拐杖,和面前生龙活虎的凤琴,和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没干掉的眼眶再次决堤,包含着太多的悔与愧,拐杖落地应声断裂,保林紧紧地抱住凤琴。
“凤琴,我……”
凤琴面带错愕,“你……这是怎么了?”
“凤琴,这么多年,我和你吵架,和你拌嘴,都是我不对,我……我悔啊……”
凤琴扔掉了拖把,轻轻拍着保林的背,时不时的轻轻抚摸。
“我不是怪你总出去买东西,我是怕你出去摔倒了都没人扶你。”
“我不是故意挑剔你买的菜不好,我是怕你吃了不新鲜的蔬菜水果胃口疼。”
“我不是故意要和你吵架,我只是,只是……”
保林这时已然全忘记凤琴耳背了。凤琴只能让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老男孩趴在自己的肩头哭泣,“好啦老头子,我都明白的。”
“凤琴,其实,我是爱你的,我爱你的凤琴。”
凤琴扶着保林的肩膀把他扶正,一手抹去他的眼泪,面带微笑:“那你还是输咯,我都爱你七十年了。”
05
视线再次灭了又明,电视的光芒刺眼异常,电视中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老家的大院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孤儿寡母苦熬年。
老爷呀,我的老爷呀,少你一人家不全,情愿去把公主见……
电视正播放曲剧《洛阳令》中的夫妻离别选段,那夫人唱的凄凄切切,叫听的人都要肝肠寸断。
保林仿佛做了黄粱一梦,看着如此悲惨的夫人,只觉幸好是自己来面对这冷清的日子,宁愿是自己受孤寂折磨也不要是凤琴。
想起凤琴,保林不禁笑出声,“这个老太婆啊,还要和我争个输赢。”
但也知道,这是凤琴,哦不,是他的妻对他特殊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