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诺大的院子中,她显然是无聊极了,白净的一块布帕被她歪歪扭扭的写满了诗句,漫不经心的读着看着。
从日出独坐到日暮,身下的石凳都发闷的快发芽了,结完了网的蜘蛛蜷缩着快要睡着了。
洛城的春天有些缓慢,城中的所有东西都变的慵懒起来。
那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不知现在在何处?
他应该是记住了自己的吧?虽然只有那一次的一面之缘。
女子的心思总是这般,像是飘渺的云雾,从来都抓不住,攥不紧,摸不透。多少的男子踏破了门槛,却无一不是趁兴而来,败兴而归。
黄金万两,绸缎千匹,富贵百年,儿孙十个,多少寻常女子趋之若鹜的一生所求,只是等闲,全都败给了少女情窦初开的怀春心事。
所谓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终。不知你所求,不知我所止。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涧兮,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遣吏往,问是谁家姝?‘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
“不!”
她无聊的翻了翻白眼,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我要走了。”
“哦”
她头也没抬的回应了一声。
“去哪?”
“参军,你也知道的,阿爹身体不行了,阿哥阿姐都要拉扯孩子,只能是我了。”
他蹲下身子,低着头,声音有些落寞和遗憾。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眼前的女子只怕早早出嫁了吧?她大抵是不喜欢自己的。那种只有说书先生嘴中的故事,只能是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了。
哪怕是看看她鲜红的盖头也行,看着她踏入花轿,那一定是这世间最最动人的风景。
可惜了。他想着他大概会死吧?战争从来都不是温柔的。
一去,三年?五年?十年?一生?埋骨他乡?
“明早一大早就走了,想着怎么样也要给你道个别。”他抹了抹脸,勉强的露出一丝笑意,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女子,生怕自己在血腥的战场会忘了她。
“嗯。”
心不在焉的罗敷只是轻声的嗯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那么我走了,你一定……不要忘了我!”他似乎用尽了力气,红着脸赶忙走了。
“又是那个少年?”一个稍微沧桑的声音在少女耳畔响起。
“他要去参军了。”
“是吗?”
中年人看着远去的少年,无奈的摇了摇头,留下一声无人可闻的叹息,缓缓进屋。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本与世人无关,却又息息相关。天子坐正朝堂,只听铁蹄远去。百姓兴亡之苦,好像从来如此。
三年五载等闲说,八抬大轿入门来。
万家灯火盏盏明,好个人间不夜天。
当年情窦初开的少女终于如愿以偿,遇见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悦怿美女。
想来多半是如此动人,不然又怎会张灯结彩。
此刻只有与君偕老的娇羞,却不知短兵相接的战场。
只是那个少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恋早已被战场漫天的尘埃和刺鼻的血腥滚滚覆盖,只余作一腔的孤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活下,只能活下去,只想活下去。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地北天南,大雪盖过了高峰,春风吹绿了山脚,长河流到了大江,却怎么也停不下战争。该打的仗早已经打完,侵略的脚步向更远的南方。
更远,更远,更远。
更思,更念,更想。
他也不是那个站在江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少年了,他是战场上步步高升的冉冉新星。
看过了河山万千,俘获了芳心无数,走过了尸山血海,见证了家国兴亡,趟过了百里血泊,却终究看不见一个小小的洛城,看不见那个绿衣的女子。
白骨累累,黄土漫天。所谓伊人,在彼一方。白骨累累,黄土漫天。彼时少年,在此一方。
“百年修为,还是付水东流。”
灯花百结,三尺之雪,一夜发白,没有灰烬,也没有复燃。
她之事,他已知晓。他之事,恍若前尘。
他手中莫名的出现一块斑斓的石头,一脚跨出,有河水澹澹,古井无波。
六十载光阴随风而逝,那个绿衣女子垂手闭眼。
忘川桥上,她幽幽走来,在喝下孟婆汤前回眸一笑。一如第一世那次少年少女初次见面,她柔柔一笑,他怎会忘记?
“第三世。”
他将石头缓缓的捏在手中,纵身一跃轮回之中。
忘川河,三生石。
是谁将情爱的纸鸢一把攥住?
长亭下,绿柳摇。
是谁把光阴的沙子一把捧起?
是错付了相思的少年郎?
是忘记了前尘的谁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