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大早的起来，带我去吃早饭。

这里是我从未来过的小店，甚至连个门头也没有，吸饱了生活的气息，在城市的一隅氤氲出温馨的味道。豆腐脑上蒸腾的热气，油条翻滚的滋滋声，空气中弥漫的米香味，勾引着最深处的食欲。

我已经许久不曾离市井如此接近。

阳光倾泻而下，逆着父亲的头顶模糊了他刚毅的轮廓，鲜活的晨光压在父亲微微佝偻的背上，我抬头望着父亲，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上次和你妈走到这里，吃了一次，味道不错，你待会也尝尝看。”

父亲坐在我面前的小板凳上，高大的身体弯曲着，因为早起的脸上满是倦怠，又十分认真地看着我说道。

“嗯。”我点了点头，垂了眸，归于平静。与周围的喧闹不同，我与父亲面对面坐着，带有温度的空气隔在我们之间。

“我去那儿催催，应该快好了。”就在我想着找个话题开口的时候，父亲已经站了起来。想来父亲也察觉到了尴尬。

我坐在位置上，看着父亲一步步远去的背影，竟生出来一瞬诡异的轻松感。我和父亲太久没有共处了，竟，生疏了。

父亲模糊的声音隔着几层人传过来，我看过去，父亲的脸上是我很熟悉的微笑，似乎中年人对待陌生人总有固定的一张和善的脸，就像对待亲人也有一张习惯性冷漠的脸。

“师傅，我们点的黑米粥好了吗？快点瑟。”

“啊，好了，等等啊，我给你盛一碗啊。”老板热情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很快的，父亲端着瓷碗过来了，似乎是粥烫手了，父亲走得很快，但很稳当。“噔”碗落在了桌子上，一时间，铺天盖地的米香也钻入了鼻尖。醇厚质朴的香味太过浓郁，谷物清新的味道一下子扫清了早起的戾气。莹润饱满的黑米泛出光泽，煮得很是浓稠。

父亲又去再端了一碗粥过来，还有一盘榨菜。刚坐下，父亲抽出边上的筷子，拿餐巾纸擦擦，递给了我。筷子刚递到我手里，父亲就埋头喝粥了，夹几根榨菜，吸溜吸溜地囫囵吞咽起来。

我低头看着面前的黑米粥，便也不思量地舀了一小勺尝尝，很温暖很扎实的口感，不似白粥的粘稠甘甜，黑米粥有一丝的苦涩，一丝的坚硬，粒粒分明的感觉。

粥喝起来很快，不一会见底了，此时已经浑身暖洋洋的了。父亲吃得要比我快些，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地等着我，神色很是温柔，这样的父亲像从我记忆深处不小心溜出来的。

父亲比以前胖了，发顶也稀疏了，就那样一言不发地坐着，怎么看起来脆弱了呢。

这些年，父亲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奔波劳碌，在家脾气也不如外面那样温和，而我又遇上工作压力巨大的时候，父女见面本就说不到几句话，还总是剑拔弩张的。这次出来本来我是不太愿意的，可是又不好意思佛了父亲的面子。而现在，我发现原来我和父亲已经这么久没好好相处过了。

突然想起木心在《少年朝食》里说起：“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念予毕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虽说有些不恰当，可现今手捧一碗粥，描摹着父亲不再年轻的眉眼，莫名的觉得父亲是个似粥温柔的人。不是白粥，是我手里的这碗黑米粥。

父亲年轻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呢，是高大挺拔的，是勇敢向阳的。哪怕在小时候住的车库里，也总沐浴在阳光下，昂挺着胸膛。而现在的父亲，坐在板凳上，仿佛抵挡不住鲜活的晨光，微微佝偻着脊背，想和女儿热络一下，却找不到话题。

小时候不理解父亲，觉得他怎么总是在外面呢，怎么不知道回家陪陪我呢。长大了，才知道这个社会的压力不会给任何一个平凡人歇息的机会，父亲过得其实很难。

不知为何，看着现在的父亲，我突然觉得很伤感。父亲年轻的时候顾不上家庭，雄心勃勃得去追赶社会的脚步，追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如自己预想的获得成功。而今，他没有这么多的精力去追赶了，想回头回归家庭了，却无助地发现背后空无一人。小心翼翼地想做点补偿，又手足无措。

生活把坚硬的父亲熬成了一碗粥，原来的冲劲和闯劲在吃了太多的亏以后习惯了和善地微笑。可是我知道的，父亲的骄傲和刻苦从未在时间的流逝中消失，所以在家里父亲沉默寡言，甚至会暴躁，只是他找不到地方盛放他的骄傲。父亲变得沉淀睿智，像是把过往的一切酿成了酒，溢出纷杂的味道，闲暇时，调笑着倒出来一点，慢慢地小酌。

那我想，一碗粥，有米有水，还要有碗才完整吧。

“爸爸，我们回家吧。”

“啊，好啊。”

“诶，师傅，吃好啦！”老板招呼着父亲。

“好了，回家了！”

原来，父亲笑起来，是孩子样的。

外面阳光正好，不偏不倚地，就照在我和父亲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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