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镜面的水雾在凌晨一点四十七分褪去，我望着那个正在摘假睫毛的女人，突然认不出这是第几个版本的自己。假睫毛根部粘着半年前会议纪要的碎片，美瞳滑片时漏出的褐色瞳孔里，还住着二十五岁那个相信"三十而立"的傻瓜。
梳妆台是座谎言博物馆。遮瑕膏掩盖的不只是法令纹，还有上周被客户驳回方案时咬破的嘴角。那瓶号称"冻龄"的精华液，瓶底沉淀着无数个在报销单与育儿经间切换人格的深夜。最讽刺的是香水，前调是咖啡因，中调是PPT翻页声，尾调藏着地铁末班车的锈味。
手机相册自动生成"五年前今日"的推送。照片里我在东京塔下笑出虎牙，如今那颗牙齿正为种植牙分期付款。收藏夹里的健身教程积灰厚度堪比职场天花板，而腰间赘肉像份甩不掉的劳务合同，提醒我连身体都在签订弹性工作协议。
前天下单的哲学书在快递柜躺了三天。取件时撞见邻居家的全职妈妈，她推着婴儿车的手腕上，戴着我去年咬牙退单的铂金手链。我们相视一笑的瞬间，彼此都看清对方眼底的倒计时——她的哺乳期，我的晋升考核期，都在智能手表上闪着红光。
同学会成了大型人间观察现场。嫁给富二代的室友炫耀马尔代夫珊瑚礁时，我注意到她无名指的钻戒比结婚照上小了一圈。创业成功的班长醉后痛哭流涕，手机屏保却是前妻带着孩子移民前的全家福。当所有人举杯高呼"不忘初心"，吊灯下浮动的尘埃里，飘着二十岁时我们写在日记本上的豪言壮语。
母亲视频时总把摄像头对准阳台新种的白兰花，却藏不住背后医院的缴费单。她夸我新染的栗棕色头发显年轻，却不知道发根处冒出的银丝，正与父亲化疗后新生的白发遥相呼应。
真正击垮我的是上周的体检报告。"乳腺结节"四个字在纸上狞笑，而手机恰巧弹出直播带货的尖叫："姐姐妹妹都要对自己好一点！"下单的按摩仪到货那天，我在说明书里发现张皱巴巴的加班记录，2021年某个凌晨三点的打卡截图，正冷冷注视着我此刻的焦虑。
今夜我决定让镜中人素颜。洗面奶揉出的泡沫里，浮现出十六岁在课桌刻下的诗句，三十三岁在合同签名的笔迹，以及未来某天可能会在病危通知书上颤抖的手印。当最后一滴卸妆水冲入下水道，我忽然看清镜中人的底色——那些被粉底液堵塞的毛孔，原来一直在呼吸真实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