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工作的时候,在西二旗租了一个三居室中的单间,楼是塔楼,那个房子所有的窗户都朝西。虽说是三居,里面却已经住了四个人:主卧室一个,次卧一个,客厅用一个大大的布帘子遮起来,里面一张双人床上,住着两个姑娘。
我的房间是最小的一间卧室,窗子正对着楼下的铁路和13号线城铁,过一会,就会有一辆列车慢慢滑到西二旗车站中,再从车站驶向远方。也有驶向延庆的火车,声音大得不得了,轰隆隆呼啸而过。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的睡眠居然比现在还好,也真是一个奇迹。
主卧里的女孩跟我一个公司,但不是同个部门,工作地点也不在一起。她留着短发,打扮非常中性,每天背着双肩背包,早早从房间离开;回来就钻到屋子里,基本不跟任何人交流。偶尔在洗手间厨房碰到,也只是草草打个招呼。她在这里住的时间最长,年纪也都比我们大,大概三十三四岁的样子。
次卧的女孩在华为工作,不是技术岗,穿衣打扮既职业干练,也不死板。她说,穿得正式点领导会觉得自己对工作认真重视重视。我深以为然,虽然我是搞开发的,但从此也不再穿随意的衣装上班。次卧女孩开朗多了,经常到我屋里来找我说话,还说让我把资料发她,她到华为论坛上帮我征男朋友。
客厅里的两个女孩一个在附近做销售,一个在很远的地方做跟化妆品相关的工作。她给我修过一次眉毛,我住进去不久,她就因为嫌上班远搬了出去,客厅只剩下了一个女孩。
在那里住的日子,我每天一回到家,就会穿过拉着大布帘的客厅,关闭着门的次卧,直到最里面的小次卧去,那里是我自己的小天地。没有电视机,我就打开笔记本,就着嗡嗡嗡的电脑风扇声,看美剧,综艺节目,动漫,古装。夏日朝西的房间夕晒很严重,晚上八点多屋子还充满了阳光,冬天倒是暖气充足,暖和得很。那时候,觉得晚上的时间好长啊,除了看电脑,再没有别的事情。
跟室友们的交谈也很少。大家都是一回来就钻到自己的房间,去洗手间,也会听听动静,等到没人的时候再去。洗澡轮流洗,大家有着自己的时间。早起洗漱,我们摸清了别人的规律,默契地错开时间,并将厨房也充分利用。
后来妈妈来过一阵子,挤在我十来平的房间;同时客厅女孩的妈妈和妹妹也来了,小小的房子一下子多了三个人,洗手间变得十分紧俏。两个老人不像我们似的只闷在自己房间,而是经常跟大家聊聊天,做了吃的也会一起分享,屋子里飘着饭菜的香气。那时间,屋里的气氛活跃了很多。
妈妈也打听到不少消息。主卧女孩不打算结婚了。客厅女孩虽然看上去年轻,但也30岁了,为了找男友的事情愁得很。她的妹妹脑子里有个瘤,从小医院没少跑,也不能正常上学。她在北京挣的钱,大部分都贴补了家用,她自己也说:我就是我妈的摇钱树,摇一摇,就摇出钱了。
我妈妈不太喜欢次卧女孩,因为她经常夜不归宿,经常跟同事、朋友一起聚会通宵,让我妈觉得她不太稳重。可是,人家明明比我有见识多了啊。
后来,妈妈回了老家,不久客厅女孩的妈妈也走了,没有了饭菜的香味,生活也回归到了之前的样子,回到家,只生活在自己的小小屋中。
现在想起来,我对她们的了解就仅限于此了。至今,我也不知道客厅女孩做的是什么的销售,不知道主卧女孩是哪里人。我们就这样生活在一起,对对方的生活习惯和作息一清二楚,却又像路人一般陌生和客气。
那时间,社会上对群居的人很关注,蜗居、蚁居的说法铺天盖地,言语中充满了同情。可是我没有觉得日子有多苦哇,虽然洗澡要轮流来,虽然没有电视机可看,虽然没有洗衣机衣服要手洗,我还是傻乐傻乐地生活。因为我知道有一天,我会挣得更多,会租一个更大更舒服的屋子,有电视有洗衣机,还有一张大双人床,这样我妈或我妹来后就不用跟我挤着了。
当真有这么一天到来的时候,我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住了近两年,我换了工作,为了上班近些,要搬到北京的南城。室友们到我房间来,说着恭喜我,问着我新公司的情况。客厅女孩一脸羡慕的样子,因为她的工作越来越难做。我望着狭小的屋子,黑洞洞的过道,心里却翻江倒海一般伤感。这一走,应该再不会回来了吧,这些室友,应该再不会见到了吧。
果然在那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见面。虽然有联系方式,但没了联系的理由,电话号码就只变成了躺在通讯录的一串数字,结满蛛网。我到南城后,果然租了一个大些的屋子,有电视冰箱洗衣机,数年后,也与老公一起买了房。
但是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我在西二旗租住的小窝,想起那些室友,不知道她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是否还在北京,是否结婚生子。但我知道,我会记得她们,哪怕她们的样子已经在我脑海里慢慢模糊,哪怕我从未真正熟悉过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