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间，显出少妇之美的范如阙和愈显书生气的孟德辰神情凝重地听着。

祁岱云又说：“一年前，国民党背叛革命、大革命失败，党在北京的组织遭到严重破坏，特别是李大钊同志等人的牺牲，使党的工作在几年内都难以恢复到先前的水平。

“现在，国民党占领了北京，接下来，必然会更加严密地搜捕我们的同志。在座的各位，将面临十分严酷的考验。”

范如阙偏过头和孟德辰低语一声，杨楣听见了，转头一瞅。

祁岱云继续说：“鉴于目前的恶劣形势，半年之内，除了安全保卫和必要的联系，各位都不要再开展工作，潜伏下来，保全自己，该改姓名的改姓名，该换工作的换工作，要不定期地与我联络。情势危急时，可以不经请示，离开北平避一避，情况允许的话，待在市内更好。”

白炽灯下，范如阙抬头发言道：“我这条线，继续留在北平，我的任务不能中断。”

祁岱云听了，回道：“你根据情况定吧。不管如何，我们对于革命的前途不可灰心。如今的中国正处于子夜般的黑暗中，我们不能惧怕黑暗，要心怀光明，坚定信心和信仰，百折不挠地朝着奋斗目标迈进。

“想想看，俄国等国的人民能够建立苏联，我们中国人，一定也能做到。革命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

隔了片刻，他又说：“至于信心和信仰，它们不是凭空而来的，它们真真切切地来自于客观的辩证的观察和思维方式。每个人经过一番思想转变，都能不断地坚定起来。”

一众人沉默静寂，祁岱云继续讲道：“我们能不能生存下来，能不能取得胜利，何时取得胜利，毛泽东同志所撰写的《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一文，给出了正确的指引。这篇文章，我为大家准备了几十份，看过之后，会明白许多革命道理。你们可以结合北平的实际，多加思考。”

杨楣走到祁岱云身边，取走了一沓油印的文章，向大家散发了。

祁岱云又说：“当然，实力决定着一切。一年多来，国民党反动派的白色恐怖和残酷屠杀愈演愈烈，全国各地的革命群众纷纷发起武装起义，我们党在江西、湖北、湖南、福建、陕西、江苏的干部同志，先后发动了数十次武装起义，建立工农革命武装，实行土地革命，开展游击战争，创建革命根据地。

“今年四月，南昌起义失败后，朱德、陈毅率领余部和湘南农军到达井冈山，与毛泽东领导的秋收起义部队会师，合编为工农革命军第四军，朱德任军长，毛泽东任党代表。加上其他地区的武装力量，可以说，我们党不再是手无寸铁任人宰割了。真正属于人民的革命，从此便有了坚强的保障！……”

这日午后，杨楣骑着自行车穿过一条胡同，经过孟德辰的店铺屋后时，见前边有几个小孩在一起玩闹嬉戏，借机连按了四次车铃。

孟德辰在杂货铺二楼正自入神地研读毛泽东同志的那篇文章，听见暗号，急忙起身走到窗口，透过玻璃望见杨楣跨坐在自行车上，等待那几个小孩儿跑开。

他推开窗户，随即退回屋里，杨楣见前面的小孩儿们追逐着跑远，转头一望，店铺二楼的后窗已经打开，便蹬着踏板离开了。

孟德辰静听底下的动静，凑上前一观望，杨楣的身影逐渐远去，遂返身收拾了桌上的资料，从枕头后取出手枪，查看了子弹，别进腰里，提了一个布袋子出门下楼，赶赴早前约定的大同饭馆。

宣内大街北段的大同饭馆里一片吵闹。

屋外停放的一排自行车里摆着杨楣的坐骑。

孟德辰进门扫视一眼稠密的顾客，不多时便进了约好的包厢。

孟德辰先掏了一沓北洋政府发行的纸币递给杨楣，杨楣也不推辞，接过手，装进兜里，小声说：“今晚必须办两件事。第一，午夜过后，宪兵队要抓我们在内二区的同志，董质诚负责的探秘行动意外泄密，我们得赶紧分头去通知。

“第二，宪兵队上次抓的一批进步学生中，有几个伪装成进步学生的三青团分子已经核实，名单在我这儿，你抄一份，回去报给上线，通知其他学生身份的同志严加提防。”

说完把包递了过来。

孟德辰接过包，从五六份情报中找到国民党北平市执行部的一份会议纪要，关于抓捕城内潜伏共产党员的，看完后又找到那份名单，细瞅了上面画圈的七八个人，说：“这就是‘你中有我’的好处，多险哪！”隔了片刻，又逐渐谈起井冈山的情况。

杨楣听了，说：“其实朱德、毛泽东等同志的处境，要比我们险恶十倍，我们的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吃了几口饭，匆匆出了餐馆。

孟德辰打望四下一眼，街面如常，便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洋车，车夫见来了顾客，忙起身来迎。

这当儿，街对面的茶楼里猝然爆响一声枪声，街上行人尽皆一栗，女人尖叫起来。

孟德辰疾速扑到一辆轿车后，又翻滚到另一家店门里。

匆匆望去时，斜对面茶楼的一个窗口里又接连响了三枪，硝烟飘出窗户。

孟德辰按着腰里的手枪，抑制住还击的冲动，如果打过去，今后就不能再在北平城里工作了。

他焦急地寻找杨楣，竟发觉他斜倒在路边，身上的几处伤口喷涌出鲜血。

惊散远逃的男人女人们停住脚，远远围观地上的杨楣。

孟德辰焦忧地思索着种种可能以及对策，还好，对面楼上的枪再没有打过来。

他缩在门里，权衡着是否可以出去把杨楣拉到医院抢救。

警察应该很快就会赶到。

他终于下了决心，推开门扇，走到大街上，茶楼里依然静寂。

看来行刺只是针对杨楣，与自己无关。

他独自走向奄奄一息的杨楣，想起他的包里的情报，当即小跑起来。

快到跟前时，南边的一个路口冒出一辆警用卡车，车厢里站了十几个黑衣警察。

孟德辰一骇，转眼瞅中近旁的一条窄胡同，闪了进去。

胡同里潮湿一片，没有一个行人。

他撒腿猛跑起来。

伺到天黑，孟德辰冒险找到祁岱云在鼓楼北边的照相馆。

祁岱云已经听说了街上的惨案，传言死者是共产党。

他从二楼的里间走出来，心里约摸清楚孟德辰此时到来的意味，问道：“德辰，谁牺牲了？”

孟德辰沉重沮丧地说：“是杨楣同志……杨楣身上装着几份情报，他自然会暴露身份。当时，我差一步就能取走情报，可是警察已经看见我了，情况非常紧急，只能先走。要不，我会被抓住，暴露的秘密会更多……”

祁岱云惋惜又痛苦地用右拳砸入左掌，神情拧扭地哀叹一声，沉默了一会儿，皱眉问道：“都是什么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