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水沼泽发生了桩大事,惊动了九重天。父神母神来了学宫,后来墨渊还因此回了趟天宫。
这件事情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自那一日父神嫡子墨渊的那一声嘹亮的“绾儿”之后,学宫里便炸了锅。姑娘们哭天喊地悲痛欲绝,就差没有一根白绫悬到屋梁上来个一了百了。这些个姑娘里头,最冷静的要属瑶光。她提着宣和便找少绾决斗去了。
此时,天地间的第一只母凤凰正处于魔生低谷,闭门不出,连奉行都拒之门外。奉行扒拉着房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劝得自己都有点神经兮兮。
墨渊立在房门口背着胳膊很是伤神,他不晓得该说什么,也不晓得还能说些什么,更不晓得说哪句话能叫少绾消气。东斋姑娘们的厢房院落门口已是热闹了起来,公子少爷们是来看热闹的,姑娘小姐们是来看看事情有无转机的。墨渊涨红了脸,他随父神也上过几次战场,但眼下这样的阵仗他还没见过。复又拍了拍门,他压低了声音对里头的少绾说,
“都说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把门开开,别叫人看了笑话去。”
少绾本就生墨渊的气,听了这一句便更是生气。他跟瑶光要成亲的事情,连东华都知道了,定是已经传遍了九重天,说不定父神母神都开始张罗喜宴之事了呢!他居然还想来骗她!往后这水沼泽里的神仙指不定要怎么笑话她!
半晌里头都没有什么动静,墨渊也有些着急。
“绾儿,你说句话,好叫我安心。”
少绾蒙着被子继续不理他。墨渊让她如此糟心,凭什么她要让他得个安心!
“祖宗,你可千万别干什么混账事!”
瘪了瘪嘴,少绾有些憋屈。她又没揍谁,待在自己房间里头哭一哭也不算是什么混账事吧!不过,如果墨渊再在她门口唠唠叨叨,她可不能保证自己不亮拳头揍他一顿解解气。
“你就这么不愿见我?”自尊心挺强的父神嫡子默了默,“你若不愿见我,我走便是了。”
随后,外头的喧闹声停歇。少绾更郁闷了,这木头不会真走了吧。她掀起了棉被,竖起耳朵非常仔细地捕捉着外头的声音,果真是静悄悄的。本来还期待墨渊能爷们一点破门而入来哄哄她的天地间第一只母凤凰彻底伤心了。想着自己哭一回也挺不容易,自然是不能浪费的。凤凰泪珠可是个好东西,说不定哪天便能派上不知道什么用场。于是她捞了个铜盆便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眼泪一颗颗地落下,砸在铜盆里头哐哐作响。哭着哭着,外头就又热闹了起来。少绾以为是墨渊回来了,一高兴便将铜盆放到一边。正欲起身,门便被一脚踹了开。少绾哭得两眼通红,抬头一看,逆光闯进来的哪里是那根不开窍的木头!少绾本就挺气,冤家路窄见了瑶光就更气。好死不死,她闯进来时还提着剑,摆明就是要寻她打架的意思。抢了她的男人不作数,还要来她的房间里显摆挑衅!原本还颓自伤心的凤凰突然便来了精神,她正好一肚子气没地儿撒,来得可正是时候!于是,时隔春秋十几,南斋的武备场又迎来了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同一个地点,同样的对决双方,为的还是同一桩事情。少爷公子们依旧是来看热闹的,而姑娘小姐们则变成了来看笑话。才回了自己的厢房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茶,墨渊便又急急朝着南斋掐了个仙遁诀。遂心里一阵纳闷,今日究竟是撞了什么邪!竟接连遇上这等莫名其妙的事情。思忖间,另一只凤凰也赶了来。所有人都到齐,唯独缺了那个紫衣裳的神仙。
“没人通知东华吗?”折颜有些意外。
“你们谁见到九丫头没有?”白止也跑了过来,“一天都不见影子了!”
“你瞎操什么心!先坐下来看看这场热闹,千载难逢啊!”
白止朝着武备场复又一望,不就是两个姑娘决斗嘛!十几年前才见过的场面,哪有折颜说得那般稀罕!
“墨渊,你又怎么招惹这两位姑娘了?这才太平了多久,就又打起来了!”凤凰似笑非笑,调侃之意人尽皆知。
父神嫡子沉了口气,没理他。他上了武备场便拽住少绾就要拉她走。
“你放开我!祖宗我要揍她,你别拦着!”
“墨渊,这是我们两个女人之间的事情,你别插手!”瑶光也是强硬得很。
瑶光他不便多说,毕竟是父神托付给他照顾的。但手里这只正在同他犟的蛮横小凤凰他却是可以说上一说。
“少绾!”
“干嘛!”
“不嫌丢人?”
“反正丢人的日子还在后头,怕什么!”
一向沉稳冷静的父神嫡子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他极少动怒,更是极少在大庭广众下动怒。他克制着自己,声音也沉了几分。
“我都解释过了,我没有要成亲。”
“我不信!东华说得可有模有样,连新娘子人选都定好了,你还要骗我!”
“墨渊,你要成亲?”瑶光一怔,遂声音有些颤抖,“同谁?”
一个少绾就够让他头疼的了,父神嫡子委实没有心思再多顾及个瑶光。他反手一劈,少绾便晕在了他的怀里。也顾不得周围一阵的倒抽气声,墨渊扛起怀中的红衣女子便下了武备场朝东斋去。
据说那日魔族始祖神的厢房里叮呤咣啷很是热闹,惊得院落门口围观的众神皆不敢靠近。一直到日落,都没见墨渊从里头出来。
第二日,瑶光没来上课。她的学童替她告假说是回了九重天处理家事。
后来这件事情传到了少绾的耳朵里,墨渊自然又避不了一通解释。
神族的骄傲——墨渊上神,最近很是伤神。他是个有原则的神仙,没有做错事自然便没有认错的道理。纵使少绾不理他,墨渊也没意识到要放下身段去哄一哄。
冷淡疏离的日子一过便是半个多月。父神同母神来过一趟学宫,但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双亲驾临,墨渊自是得去迎。水沼泽近日八卦传得欢,便也就不可避免地传到了父神母神的耳朵里。本就想给墨渊张罗门婚事,如今听闻儿子有心上人,自然得来问个究竟,免得好心办了坏事。其实对这件事情上心的只有母神罢了,父神不过就是来找少阳君下下棋。寻了一圈都没寻到要找的人,父神有些失落。待母子二人谈完事后,他们便就匆匆回了九重天。折颜很是好奇,追着墨渊想要套点小道消息,却是被父神嫡子的一记刀眼杀地闭了嘴。
同一个八卦传久了自然就有些无趣,传八卦的人便挖空心思地去寻些新料子。于是自父神母神回去后,平日里清闲无事的学子们立刻又作了另一番猜想。结合着瑶光回了九重天至今未归,神仙们都觉着定是父神母神看上了瑶光要收作儿媳,是以她回去做嫁人的准备了。但是从两位小姐对决那日的情形来看,墨渊看上的却未必是瑶光。然而那少绾是魔族之人,虽也是个地位不低的始祖神,但终究神魔殊途。于是父神母神才来了学宫作他的思想工作。
于是乎,这件事情传着传着便成了个耐人寻味叫人唏嘘的八卦。
好好的清修之地竟被搞得乌烟瘴气,墨渊觉得还是有必要管一管,止了这流言还水沼泽一个清静,也顺便正一正最近歪得有些过头的风气。于是他便上了一回九重天准备把这件事情彻底处理干净。
八卦的两位主角都回了九重天,于是那些好事的学子们便更肆无忌惮了起来。魔族之人本就入不得他们的眼。眼下墨渊不在,少阳君也不在,罩着少绾的人都不在。是以他们便更加猖狂有恃无恐,唯恐错过了这么个好时光便一辈子都碰不到第二回了似的。天下第一只母凤凰好歹也是魔族的始祖神,自然不肯吃甚哑巴亏。于是,她入学那日的情景便重现了。上一回吃过亏被打地丢了神族男儿颜面的神仙们这次终于不再秉承着什么怜香惜玉的传统美德,团结起来一起上了。少绾有多少能耐,折颜和白止是知道的。是以,纵然他们两个是神族的好男儿,也很有眼见地没加入这场可以预见结果的群架。
少绾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解解气,而奉行只得在一边旁观。他家祖宗决定的事情,除了少阳君和墨渊上神外,没人能拦得住。好巧不巧,眼下这两位还都不在。是以,他便也不费无谓的口舌了。
“祖宗,我对你就一个请求。千万别闹出人命来。”
少绾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保证不打死他们。”
奉行稍微安了安心,心知他家祖宗的保证向来无甚大用。
这一架,打得很是酣畅淋漓,摧枯拉朽之势将南斋的武备场砸得看不出原貌来。水沼泽神宫各科垫底的魔族始祖神少绾终于也扬眉吐气了一回。没有经历过少阳君时代的剑术师傅秉承着捍卫神族颜面的大无畏精神挺身而出。于是,第二天,这位师傅便也就辞官离开了水沼泽。巨大的人事变动传到了九重天,好不容易得了个稳定的剑术师傅,如今又没了,父神唯觉头痛。没想到让那只小凤凰免修武备学都不能让这学宫逃过被掀瓦拆梁的劫难,当年庆姜送她来水沼泽定是故意要同他作对!于是,父神只得屈尊去了那位师傅隐居的仙山请他再考虑考虑。
九重天上,墨渊也遇到了些麻烦。瑶光这次回九重天便就是为了让父君找父神母神说说好话,自荐婚事。那日墨渊回去时正好碰上瑶光的父君谈完事自凌霄宝殿而出,遂也猜到了七八分。当日在水沼泽,他便已将话同母神讲明。同样的话,他不想重复第二遍。母神也是个开明的神仙,可有些事情并非能随心所欲。
“渊儿,去三生石看看吧!若是之后你还是这样想,那便永远都不要回头。”
那日,蓝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诛仙台下三生石边。他驻足凝望了许久,终是拂袖而去。注定无缘如何,不得善终又如何!天命束缚不了人心,斗一斗又何惧!
第二日,墨渊去了瑶光的府邸与其父君开门见山。虽是驳了长辈的颜面也叫瑶光伤了心,但他委实不想在旁人身上再生事端。他与少绾,已经够艰难的了……
出了府邸,墨渊便即刻赶回水沼泽。这个时候,他需要少绾同他在一处。无论发生过什么,也不去管未来会发生什么。可惜当他归来之时,却已是人去楼空。折颜说她带着奉行领着十八个学童走了,墨渊猜她是回了南荒的章尾山。可神族与魔族向来不和,他若是去寻她,不知会不会招来祸事。望着晴空万里,墨渊不禁感慨。他不过昨日才探了三生石知了天命,这便就要开始付出代价了!细细回想,也许从一开始上苍便就已经百般阻挠。只是那时他还不知三生石之事,是以并未做多想。这些年来,他从懵懵懂懂到不能自拔,而少绾却始终是不冷不热。她与瑶光统共决斗过两次,第一次他出手干预是为了护她不闯祸,第二次是为了同她解释。心底里,他对这两次少绾的醋意其实都很开心。少绾从不坦露对他的感情,唯独只这两次罢了。墨渊晓得少绾是喜欢他的,可她的喜欢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会否同他喜欢她一样多?墨渊凄然自嘲。定是没他的多了。否则少绾怎会对他这般猜忌与不信任,又怎会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离开。对着空空的厢房,墨渊恍了神。前几日他还在这处同她吵架,吵得不可开交,竟是连一句好话都没同她讲。可她为何就不能将事情想得深些?若他心里没有她,又怎会同她吵!他同她吵,不过是因为在乎她罢了。如今,她这一出走,真真叫他心寒。
“你不去追?”
折颜似乎是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腿长在她的身上。要走要留由不得我。”
折颜摇了摇头,颇有些看不下去,“你若不去追,怕是真就要这么结束了。”
墨渊沉了沉没接话。
“姑娘家都是要哄的,你就别端着了。”
“是她自己走的。”
折颜叹了口气,走了。墨渊遂低了头,也回了自己的厢房。
魂不守舍的日子,一过便又是好几天。就连剑术师傅都被父神给劝了回来,但少绾却始终杳无音信。后来,瑶光也回了水沼泽。墨渊见了她不免有些尴尬,但瑶光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当事三人已走了一个,剩下的两位冷淡疏离,这桩八卦在水沼泽便也传不下去了。如今阖学宫内皆是神族,却反倒是缺了些热闹,有点冷清。是以,当东华紫府少阳君回到水沼泽后,见了这光景有些惊讶。回厢房的路上遇见了折颜便顺便问了一问,将过去一个月错过的热闹给补了个大概。临走时不忘从墟鼎里掏出两个物件交给他,
“炼一丸丹药,”遂有些不放心,叮嘱道:“记得去一去腥。”
“这……”凤凰见了这两样东西先是一愣,接着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起来,“你……你不会……不会把那缈落给……”
紫衣尊神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只管炼就是。”
“你可是闯了大祸了!”
“一个妖族罢了。”
“说得倒是轻巧,若联合魔族或者鬼族呢?”
“你以为庆姜他们看得上?”
“出事了,这下要出大事了……”
折颜很是不安,在东华的面前踱着步。东华看着头疼,索性转身便要走。
“这一个月你还干了什么?”父神养子遂跟了上去。
“这丹药你何时能炼好?”
“我哪里敢炼那缈落!”
紫衣尊神睨了他一眼,“本想让你练练手,你若不敢就还给本君。”
折颜抬了袖子抹了抹脑门上的汗,“这个东西,你即便给太上老君,他也不敢炼!”
“但他没你这么话多。”
说话间,他们已是进了东华的厢房里。折颜遂关起了门,
“东华,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与那缈落决斗,以你的能耐断不会要斗上一个月!”
紫衣尊神毫不避讳地从衣袖里掏出了个红火的毛球放在了床榻上。折颜探头看了一眼,恍然大悟。
“白止都找这丫头一个月了,果真是被你给揣着走了!我就说呢,怎么连个影都没有!”他复又瞧了她一瞧,“她这是怎么了?”
“伤着了,需要你把那缈落炼一炼给她补补身子。”
指了指床榻上的那头小狐狸,又瞧了瞧面无表情的东华,折颜的眼睛瞪得老大。
“这是被缈落给伤着了?”
紫衣尊神遂眯了眯双眼,“你究竟炼不炼?”
“你有求于我,也总得让我知道个前因后果吧!”水沼泽仅存的凤凰好奇心已是关也关不住。
说话间,那两样物件就已是回到了东华的手里。
“炼!炼!我炼还不成!往后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了,你把来龙去脉告诉我,以后遇到麻烦也好有商有量的。”
“本君突然觉得交给你炼不太牢靠。”
“好好好……我不问便是!”
想着到时候拿着丹药威逼利诱总能套出个一二来,折颜遂接了那蛇胆蛇筋直奔炼丹炉。虽心里七上八下,但好奇心仍旧占了绝对的上风。东华对凤九那丫头不一般他早就看出来了,就如同他看穿了墨渊和少绾一样。如今那一对怕是要散了,可这一对倒是越来越有看头。他们孤男寡女的,在山头上呆了一个月,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复又一琢磨,东华直接抱她回了自己的厢房不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嘛!这东华,平日里看起来一副正人君子清冷禁欲的模样,没想到下手倒也挺利落!再叹墨渊,委实不如东华那般果决。与少绾这几万年,竟也没落着个实来!
折颜走后,东华便将凤九幻回了人形。她的身子依旧虚弱,站在瀑布跟前才多久,便险些栽了下去。炼丹药一事本是随口说说罢了,如今看来却是有这个必要。只希望那凤凰手脚麻利些,赶在凤九醒来之前炼好。若是让她清醒的时候来吃,怕是她下不去口。伸手再探了探心脉,依旧不太稳。东华将她扶了起来,渡了点气泽给她,遂又将她幻做狐身。他将她朝里头挪了挪,自个儿也躺了上去。这一个月过得挺辛苦,他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