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逵,传本君的令,留一万天兵镇守若川,尧信领兵。剩余由你领着火速赶往妖王城支援墨渊。派白止与孟昊回九重天,白止率一万天将留守天宫,其余归孟昊麾下,直取魔都。”
“帝君是要直接去妖王城吗?”
“不错!”紫衣尊神神色凝重遥望向南边。
“帝君多加小心!”枭逵遂作揖离开。
此时,虽三毒浊息并未吸纳完全,但于凡界已构不成威胁。东华收了连心镜,便朝妖王城赶去。
妖王城谷,战火纷飞。妖尊不知去向,妖族阵营军心涣散,已是溃不成军。若非魔族此时来搅局,墨渊自信不出两日便能拿下此战。可眼下,他们却遭魔族围剿,困于妖王城内。
看来,那魔尊庆姜对妖尊缈落还真是有情有义!
墨渊不觉一笑。异族之间的联姻多为族群利益,真情实意委实少之甚少。曾经他也以为自己与少绾的感情是天地间难能可贵的。便是万般珍惜,想要与她执手共度。然而终是异族难同心,那日少绾的一席话让他无言以对。他的绾儿说得不错,若有一天神族与魔族打起来,他们两个该如何自处?
他们之间的那场谈话起于若川军营内,当时天下已是乱了一万年有余年。大战小战发生了无数。离开水沼泽后,少绾便已是左右为难。若以她惯常的性子,断会回魔族等着庆姜哪天被收拾了好接魔尊之位。可那时她与墨渊已是确立了感情,这个嚣张跋扈的丫头也终是为了个神族的男人而留在了神族阵营。但许是因着她魔族的身份,彼时父神并不重用她。虽她也是四海八荒一等一的能打,论身手怎么也得封个将军。但每逢战事,她便只能坐壁上观。倔脾气的魔族始祖神自是觉着父神对自己有成见,瞧不上她这只凤凰。那她又何必留在神族,看人脸色,遭人非议!
“绾儿,不可一时冲动!”墨渊拽着她的手腕,夺过她的包袱。
“谁一时冲动啦!”方才同父神大吵一架的凤凰虽嘴上否认,脸上却写着羞愤。
“你这般模样还说自己不是冲动?”墨渊也只当她是一时发发脾气、耍耍性子,遂也好声好气地哄着。
“我哪般模样了!”被夺了包袱的红衣女子气地叉腰直跺脚,“祖宗我要走,你拦我干嘛!”
“就因为父神不让你上战场,你便和我闹出走?”
“祖宗我也是要脸的,你爹现在就如此看不上我,我还死皮赖脸地跟着你作甚?”
稳重涵养好的父神嫡子有些怒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这是不愿意与我一处的意思?”
“祖宗我本来脾气就暴,说话也不中听。”她终是甩开了他的手,“可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阿渊,你我终究是异族。如今天下大乱,魔族与神族早晚是要有一战的。我是魔族始祖神,你是父神嫡子。到时候我们又当如何面对?你是断不会向着魔族,而毙命于你剑下的皆是我魔族子民。我本该护着他们,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你夺他们的性命。我若出手,怎与你交代?我若不出手,如何面对我魔族子民?换而言之,若我屠杀你神族子民,而你却左右为难,你当作何感想?阿渊,你我之间总会有这层膈应。”
这么一长串道理讲下来,少绾自己都有点懵。往常她并不是个能说会道之人,倒是墨渊平日里经常同她讲道理。倘若此时墨渊真能说出点让她留下的理由,那她这个祖宗肯定会信上一信。毕竟,她舍不得他。然而,父神嫡子当下的反应却是让少绾心寒,也让她彻底断了留下的念想。
“我以为你是明大义之人!”墨渊黯然开口,“却是我错看了你。你走吧!”
那一日少绾走后,并未回魔族。至父神羽化,东华承天地之位,她都未归魔族。墨渊知她那日要走并非真心,他也想要告诉她父神不派她上战场亦是怕她左右为难。可她说的那番话,却字字在理,句句诛心。异族之间,终是容不下单纯的婚姻。他亦不愿让她陷入不仁不义。
收回思绪,遥遥望向西面魔族的方向。若明日还没有援军赶到,那么即便是战神墨渊怕也挡不了魔族大军的攻势。他与少绾,已是两万余年未见。几年前她虽来若川寻过他一次,却也只是来去匆匆。可就是那盼了万年的短暂重逢,自尊心极强的父神嫡子也没好好珍惜。他变本加厉地将当年那些大道理全都还给了她,还附赠了几句绝情话。若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墨渊当日大约会说上几句好听话最后再哄她开心一次吧!但现在,终是说什么都太迟了……
长叹转身,却见那紫衣银发尊神抱着胳膊斜倚在大树上看他。
“帝君怎么来了?”
东华的到来并不在出征前他们制定的安排中。此次攻打妖族,只是为了拖延住那缈落,以便他能顺利完成三毒浊息的吸纳。那需要至少五天的时间,可如今才过去三日半,这人怎么就来了!
“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
“不错。”
墨渊随即便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因现在他们已被魔族堵在了城里。东华要进城,岂能如此容易!况且,见了城外魔族的阵仗,作为神族的至高领袖,他不应该先回去搬个几万救兵来吗?这里又不是若川,他这身打扮仙气飘飘地站在这里,究竟是想要怎样!
“你一人来的?”墨渊已是皱了眉头。
“怎么,还嫌不够?”
纵横往来从无败绩的东华紫府少阳君竟浅笑了一下。他极少笑,即便笑也是极少被人瞧见。可惜墨渊此时却是完全笑不出来。他想告诉这个穿着紫色衣裳连战甲都没套的神仙:不够!你一个人真的不够!
在来妖王城的路上东华便已摸清了形势。魔族大军规模约有二十万,看起来已是倾巢出动的架势。潜入王城之前他便幻出一只灵鸟托了句话给枭逵,要他从孟昊那处再分出至少一半的兵力来支援墨渊。
只希望他们神族的天兵都能像白止那样跑得快些,这样兴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晚,东华帝君带领天兵天将率先降了王城内的妖族除了内患。次日清晨,魔族便攻破城门,与城内的神族打了个正面。东华已是换上了战甲,束了头发,虽昨晚不眠不休战了一夜,但此时的天地共主看上去仍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并没有显出什么更多的异样。他未与墨渊提及缈落之事,自然便也无人知晓他已损了两成修为三成仙法,并受了严重的内伤。此时戎装尊神如多年前若川之战那般模样,只是身下的坐骑换成了匹白色的骏马。他的坐骑雪狮还在若川,估计随援兵一同赶来还要些时辰。
庆姜已双目赤红,想来也是因为神族突袭妖族,他担心着急怕那缈落吃亏罢了。庆姜是个聪明人,他知若自己开口便问缈落之事必会让东华捏了他七寸,攻他破绽。况且他也是要脸之人,在大军面前怎可说这声势浩大的一架是为了个女人。想了一想,魔尊找了个很体面的开场白,
“多年未见,不曾想如今再战,战场竟换到了妖界!不知你与那妖尊是否已经打完了?本王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捡个便宜江山!”
一说到缈落,父神嫡子方才想起来至今都未见着那妖尊。原以为是逃去了魔族求救,看来也不尽如是。再看向东华,他倒是镇定。冷着张脸摆出了惋惜的模样,
“可惜了那缈落,想要推个顺水人情,结果丢了性命不说,这人情还落了个空。”他复又一叹,“这妖族也是太不经打,三两下就叫本君给收拾干净了,实在无趣。本君正愁无处让苍何尽兴,没想到魔尊倒是善解人意!”
庆姜脸上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他攻城攻了一晚上才得手已是有些疲惫,眼下又确证了缈落的死讯更是让他愤恨。入城之前,他虽心存侥幸,但也知若是东华亲自动手,缈落是毫无胜算的。
庆姜从未赢过东华,无论在战场上还是在情场上。他一届魔尊,怎能咽下这口恶气!
沉了沉,抬眼已是杀意汹涌,“本尊的孤影也是寂寞得很!”
“魔尊要不要先留个遗言交代下后事?”戎装尊神祭出苍何,还拿了块帕子悠哉地擦了一擦,“哦……忘了,魔尊后宫空置。本还有个缈落兴许能成个遗孀,却被本君先处理掉了。还真是对不住!”
庆姜一眼便瞧出那女用的帕子是缈落之物。他已是怒得发抖,孤影出鞘便扫出一道剑气直冲向前方的银发尊神。昔日他已贵为魔尊,而东华什么都不是,他便争不过他。缈落对这个面瘫脸死心塌地,却得不到半点怜惜。而他庆姜明明什么都愿意给她,她却是连看都不屑看上一眼。如今,这面瘫脸竟成了天地共主,且先不说位比他还尊,就光那张阴毒的嘴都令他难以忍受。庆姜何时愿意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更何况那人还是处处都瞧着不顺眼的东华帝君!
剑气逼来,墨渊立刻化出仙障护住了身后的天阵,而那剑气打在东华的天罡罩上后便顷刻化作虚无。苍何已是跃跃欲试,东华抬手便挥出一道更凌厉的剑气,未等撞上魔族大军的结界,一身戎装的天地共主便率众将冲了上去。两军相交,兵戎相接声响彻妖王城谷。战火一路从城内延伸至城外,东华一人便扫了魔族近万兵力。墨渊领着手下战将抵死相抗,硬是杀出了条血路。庆姜欲迎面堵截,却遭东华一连串诡异的剑法被逼至侧路。然东华因仙法修为受损,此时已是有些力竭。而庆姜自若川之战重伤后,也一直未痊愈。此时双方恰好半斤对八两,孰胜孰负尚难料。
忽而,魔音绕梁,神族将士皆受了影响。修为高深的尚能排除干扰继续战斗,修为薄浅的只得捂住耳朵痛苦倒地。东华本该不受其扰,却因修为受损且有了内伤,加之体内尚未完全净化的三毒浊息,此时他亦是觉着头晕目眩。庆姜抬孤影便是一记重杀,东华堪堪躲避,但衣袖已被割破,有赤金色渗出。
“坏了……”墨渊见状遂调头往他那处赶。
天边响起了洪雷阵阵,正是枭逵带着第一波援军来了。东华的那头雪狮直从云端俯冲而下,气势如虹地挡在了渐露败势的银发尊神面前。它怒吼了一声,天地为之一震。东华一跃而上,虽已是有伤在身,却仍旧身姿矫捷,一派倜傥。庆姜最讨厌他这副模样,这副能让天底下女人全都失了魂的模样。于是,一神一魔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上,便又打在了一起。
枭逵本就是魔族之人,自是对魔音免疫。他立于云端,口中颂出诀法,与妖王谷中的魔音相抗。魔音的干扰被削弱,援兵投入大战,神族阵营渐渐扳回了劣势。然而在兵力分布上,神族依旧捉襟见肘。若川常驻兵力仅五万,除去留守的一万,此次赶来的也就只有四万。墨渊原本率了十万天兵攻打妖王城,经过先前的一波恶战,眼下仅剩不足两万。虽魔军亦有损失,但所剩兵力依旧远多于神族。
东华咬牙硬挺着,他是神族的统帅,是从未尝过败绩的天地共主,又怎能让这庆姜成了那第一人!
而庆姜,在出征之前便已做好了生死一战的打算。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便要反了这天地,让那些自认为高高在上来去都用飘的神仙皆臣服于他脚下,让他们全都为缈落陪葬!
足足四日四宿,妖王城谷厮杀声不绝,谷内已被血色浸染。戎装束发的天地共主——东华紫府少阳君,手持苍何立于敌人的尸骸之上。战甲下的衣袍已是看不出原有的颜色,上面有他自己的血,亦有魔尊庆姜的。他银色的长发血迹斑斑,俊美无俦的面容已是疲惫不堪。
孟昊终是亲自带着八万援兵赶了来,且刚赴战场便替他家尊座挡了魔尊一剑,断了左臂。
东华盯着庆姜手里举着的那只血淋淋的龙爪,怒目圆睁。
“东华帝君座下七十二悍将之一孟昊神君也不过如此!”庆姜手持龙爪指天,欲引天雷焚烧以辱神族无能。
周身仙法泛出红光,看得墨渊一怔。他还从未见过东华这副模样,仙法妖异似魔族却又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枭逵只一眼便知他家帝君至今都未彻底弃了魔道。
许是体内魔元强行激发修为,东华已察觉不到身子的痛楚,唯觉这口气不出便要发疯。他座下的将领,皆跟随他出生入死几万年,怎能容得别人来伤!
苍何挥出佛翰普度,这套剑术需结合佛法。虽杀伤力巨大,但定损修为。东华创这套剑法亦是为生死战。上一世,他便是用这套剑法斩了庆姜,定了天下。但昔日境况却与今时大相径庭。以目前的情况,他若是使出这招,怕是要豁出至少一半的修为。他为了降服缈落,已是耗费了不少。而体内三毒尚未除尽,若再涉险使出佛翰普度,怕是要压制不住体内魔元,恐入了魔道。这便是他迟迟未放绝招的原因。
上一世,东华帝君杀伐决断,可这一世的他却始终顾及太多。若不是孟昊替他挡了庆姜的一击,怕此时这天地共主已是魂飞魄散,后世因果大乱。东华自省,他这样何以对得起苍生,日后又如何面对他的九儿。他知凤九是读着他的战史长大的,他又怎能让她失望!
佛光浮于苍何剑身,万道截面反射出强光将暮色下的妖王城谷映得如白昼。白光明晃如闪电,近身的敌人连同自己人皆捂住双眼痛苦倒地。庆姜堪堪站着,他修为与东华比肩,自是还扛得住。但接下来那套他从未见过的剑法却让他面露惊恐之色。他挡了百来招,最终苍何挥出的佛光还是生生割开他的皮肉,断了他的筋骨。只闻魔尊一声隐忍的哀嚎,持着孤影的那条手臂便落了地。他还未来得及抬另外一只手去捂住伤口,那条胳膊便也应声飞了出去。又一道佛光划破天际,庆姜直直朝地上跪去。
周身赤红的仙法已是完全压制住零星的金色仙泽,众人皆恐其已入了魔道,不敢靠近。跪于地上的魔尊庆姜已现油尽灯枯之兆,东华持苍何上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一语未发,伸左手便抓住其前额,双目泛红的尊神强行探入他的神思。片刻后便听见那魔尊惨叫连连,紫衣尊神右手一挥,那具已没了双臂的躯体轰然倒下,只留头颅还被捏在手中。
东华帝君徒手提着魔尊的首级,立于血染的妖王城谷,冷冷的声音响彻谷底。
“还有谁不服?”
众人皆不敢言,喧闹的战场一时寂静得可怕。
满是杀意的目光扫过惶惶呆立的魔族将士,摄人的气魄压得他们不得不纷纷丢盔弃甲跪地臣服。松开左手,魔尊的首级随即滚落沾了一层黄土。他化出了仙障将自己隔绝。众人隐约看见他掌心化出了个金色的物件,无法辨认是否已入魔的尊神低头凝望,口中似乎还念着什么。渐渐地,冷酷无情的面容染上了一丝温情。众人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被方才的白光晃伤了眼。再定睛一瞧,那尊神居然将手中之物放在嘴边轻吻了一下,眼底似有泪光涌动。众人觉得,可能是这一架打得时间太长了,打得自己都产生了幻觉……远离红尘,后宫空置的东华帝君,难道是在睹物思人?众人不敢再妄加揣测。
周身红色的仙法终是平息了下来。再抬头时,这位尊神已是恢复了平日清冷的模样。撤走仙障,他扫了一眼四周,目光最终定格在断了一臂脸色惨白的孟昊身上,
“你本该领兵直取魔都,现在又是何人在领那一路军?”
“禀帝君,是白止领着。”
浑身浴血的天地共主脸上浮了怒意,“现在留守九重天的又是谁?”
“是修塬。”
“胡闹!”东华翻身跃上坐骑,“墨渊听令。”
“是!”战神上前一步待命。
“随本君率剩余军力前往魔都。”
他继而又嘱咐枭逵,“速带孟昊去折颜那处。传本君的令,让那只凤凰不惜一切代价把这断臂接回去!”
“是!”枭逵领命,“那这些魔族的残兵败将要如何处置?”
东华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魔族众将,语气利索毫不拖沓,“想好好过日子的就回去过。活得不耐烦的,尽可来祭本君的苍何!”
此时的魔族都城所在——章尾山也是一片兵荒马乱。离庆姜出征已是过去了七日,至今音讯全无。魔族三长老皆各怀鬼胎,昔日里便已私下立了自己的党派势力。如今魔尊行踪不明,而城外神族亦是围剿了三日。如临大敌理应协力对外的三位长老,此时却成三足鼎立之势,谁都不愿屈服于谁。在这三股势力之外,还有那么一支弱小的旁支,首领是魔族始祖神,天地间第一只母凤凰——少绾。这本该是魔族中仅次于庆姜的中间力量,却因首领跟着神族的男人跑了而在朝野中失了地位。幸得座下七君虽身手不凡,但皆胸无大志,这失了首领的万余年倒也过得潇洒滋润。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这首领竟回来了,且才回来十几年,好日子便就到了头。
此时,这凤凰并没有秉承着“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绝不动嘴”的一贯作风,反倒是领着七君欲与三位长老讲道理。他们百来个人站在六万魔军前,场面看起来委实有些滑稽。
自一万多年前不小心说动了父神嫡子后,少绾对自己讲道理的能力一直有些误解。此时她亦是不遗余力,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先化解一场内战,再寻个合适的时机避免外战。斟酌片刻后,她便开了口。
“外面那群娘炮,祖宗我知根知底。你们要分开上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就算你们合起来一起上都打不过!”
此话一出,连站在一旁的奉行都听不下去了,“祖宗,劝和不是这么劝的……”
“你别说话,祖宗我要跟他们先把道理讲清楚了!”
坚持要讲道理的少绾很霸气地一抬手,奉行便识相地闭上了嘴。
“外面领头的可是头狐狸。狐狸你们知道吧,最狡猾了!尤其是青丘白家的狐狸,不仅狡猾,还小心眼!祖宗我在水沼泽的时候,曾经就因为偷了他一麻袋红薯,被他算计掉下了莲花池。”
深知他家祖宗怕水的奉行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忍不住插了一句,“那大少爷也挺惨,被你揍得连亲妈都认不出了……”
“不过就是半年的口粮罢了,也值得他如此费心设计祖宗我!”
众人听了皆倒吸了口凉气。
想了一想,少绾竟也有些愧疚不好意思,“不过那次下手的确忒狠了些……”
“所以少绾你的言下之意是……若我们三个肯听从于你,你便能破了那神族的围攻?”
三位长老很难得的没有被少绾诡异的思路带歪。他们也开始认真地盘算起来,如若真能先破了神族的围剿,倒也可以吃些亏先顺了那凤凰的意思!虽说他们三个一起上都未必打得过这丫头,但再加上手下几万人要弄死这只凤凰还是有些把握的。
眼瞧着三位长老开始考虑事情的可行性,奉行也是在心中默默地崇拜了他家祖宗一把。在神族的地盘上混了八万多年,到底是没白混!
“你们想多了!”红衣的始祖神很是豪迈地摆了摆手,“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你们既没那狐狸聪明又没他能打罢了!”
奉行差点没摔在地上。
站在少绾身后的七君此刻也是刻意左顾右盼,很是尴尬。
“原来,少绾你是来劝降的?”
三位长老此时已是显了不耐烦,唯觉听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丫头说了那么一长串废话失了地位。
“你可别污蔑祖宗我!明明是你们三个老头谁都不肯服谁,趁着庆姜不在想要造反。怎么就把这顶帽子扣在我头上了!”想想更是气,“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你们也好意思欺负我一姑娘!”
虽说那丫头说的话里的确有那么一句是大实话,但在大军面前被揭了老底的三位长老,面子上怎挂得住!眼下,虽然明着暗着都是不和,但三位长老倒是难得同了一次心。横竖都是个死,先弄死这只凤凰再说!
魔都城外,银发的天地共主已是率着仅存的八万天兵赶到,看着白止指挥部下一味地硬攻,东华甚是怒其不争。这下连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都没有了,还真是让他想不罚都不行!
“没攻过城,也见过攻城无数次了,狐狸脑袋就不会拐个弯?”
自知违了军令的白止低头不语。本想大干一场立个战功好证明自己不止是个只适合当跑腿的狐狸,这下算是把事情搞砸了。这回非但没争脸,反倒是把青丘的脸面给丢尽了。
接过军权,东华帝君集合十余万天兵转而只攻后城门。打仗的时候,何须顾及颜面,更完全没有必要非得走正门。青丘的这头白毛狐狸,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要脸。
两个时辰后,在至高统帅的带领下,神族攻城得手。数以万计的天兵从魔都后城门涌入,一路直取集结场。而当墨渊一列抵达时,却意外发现此时的集结场已是一片厮杀。三个老头正围着个姑娘打。乍这么一看,还真有那么种凡间强抢民女的架势。可再仔细一看,被围在中间的女子却是应对自如,哪有什么惧色!
外圈还有七个人带领着手下百余人在对付零星冲上来的士兵,双方有一下没一下的,倒像是平日里切磋较量。各自都拿捏着分寸,不伤及性命。而内圈里的三对一却截然不同,三个老头皆使出了狠招,每一击都是奔着那女子的命门。
魔族与神族万年来都势不两立,两军相见应是分外眼红,该当即打作一团杀个你死我活才对。可眼下,三位长老一门心思收拾凤凰,竟都没注意到敌阵已立在他们身后。集结场上六万魔军此时因不得军令,竟也无人上前与神族相抗。
墨渊勾了嘴角,骑在马背上看好戏。原本以为攻城后又是一场硬战,可现在看来,问题的关键已经变成了少绾。若她能收拾了三长老夺了尊位,那么此战当是和解。再看看内圈的形势,父神嫡子亦是放心地未做他想。毕竟在这四海八荒,能打得过那只凤凰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她自尊心那么强,想来也无需他的帮助。且眼下毕竟是魔族内部的争执,他一个神族之人的确不好去插手。
“墨渊上神难道是来看架的?”耳边掠过凉凉的声音。
“少绾她能应付。”父神嫡子看起来很是放心。
“恐怕她要面对的不止那三位长老。”
“此话怎讲?”
东华望着前方,目光深远悠长。
“本君斩下庆姜首级前曾探入其神思。妖王城谷的魔尊,只有半个元神。”
“帝君的言下之意是……”墨渊猛地回头,目光在三位长老身上来回审视。
“他使了秘术,本君法力亦有受损,探不真切。但想必便是在这三人之中了罢。”
“可此刻那三人竟毫不顾忌我们,这又是为何?”
“许是那半个元神尚未苏醒,又许是……陪着演一出戏。”
墨渊望向那纠缠在一起的四人,一时竟也有些乱了方寸。如何才能让少绾知道此事而不打草惊蛇?一向冷静的父神嫡子陷入了沉思。
而东华此时所想却不尽相同,他观察着这四个人的一举一动,浓眉越锁越紧。
“墨渊,你了解少绾多少?”
父神嫡子自嘲一笑,他和少绾好了近六万年,却始终摸不透她的性子。有时觉得很了解她,有时却觉着她陌生。他若真懂她,那便不会有分开的这万余年。可若是不懂她,又怎会真的推开她。
说话间,四人中已有一人倒下。少了一个对手,理应越战越勇,可眼下那凤凰反倒是显了颓势。看来,这庆姜确是在那二人之中。
墨渊见状欲上前助一臂之力,却被东华拦住,
“急什么,你还怕她撑不住?”
若是平日,墨渊定不会插手,可如今那里面可是有半个庆姜,他如何能放心!
“打个赌,一会还能再死一个!”
他已是心乱如麻,心知若再除去一个便能确定庆姜的元神到底在谁身上,可这个代价太大也太过危险……
“怎么,你是信不过少绾还是信不过本君?”
已然出鞘的轩辕剑被收回,父神嫡子沉默不语,唯有遥遥凝望。在苍生面前,他只能选择放下。
这一架从白天打到了黄昏,当又一位长老倒在凤凰的玄青之下时,墨渊终是按耐不住杀了上去。轩辕直逼命门,一切看起来终将尘埃落定。
犀利的剑雨落下,带走了这魔族的最后一位长老。墨渊转身,望着矗立着的红衣女子露出了欣慰的赞许之色。这一幕映在了少绾明亮的眸色中,随后银色的剑身穿透胸膛……
“绾儿!”
她缓缓倒下,露出了身后的一片银色。
“你干什么!”稳重的父神嫡子生平第一次露出了如此恐惧与愤怒的神色。好似若川河的涛涛洪水,要将理智吞没。
“阿渊……”
终是心尖上的那个人将他拉了回来。他抱紧了她,
“我在。”
“刚刚那个打架的不是我……”她猛咳了起来,“是……是庆姜……”
“什么!”
墨渊震惊地看着她,又抬头看向身前的东华。
“我也是赌上了一赌。”
“你居然拿少绾的命去赌!”怒意再度聚集起来,“你为何总是如此不讲道理!”
“这不能怪他!”少绾抬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庆姜必在两人之中,那长老的身手确实不像是庆姜。而少绾也并非愿意同族相残之人。若她只是将他们收拾个半死,那本君便不会起疑。但她却斩下两员长老,委实不像她的作风。”
“你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墨渊继而低头看向怀里奄奄一息的凤凰。
东华默了默,终是摇了摇头。以当下的境况,他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
“阿渊,我想同东华说几句话。”
银发尊神随即蹲了下来,见墨渊不愿意撒手,他便索性维持着这个姿势去听。
“石头,我替阿渊先谢谢你!到底是十几万年的铁哥们,你最懂我!”
墨渊别过头去,自责为何竟没能早点发现。少绾看了看他,便知他的心思。
“即便阿渊发现了,他也是断下不了手的。若他亲自动手,怕是余生也会不好过。祖宗我舍不得……所以,只能对不住你了。这锅……终是得由你来背了……。”
清冷的脸上难得地有了温度,却也是伤感。
“无妨。昔日在水沼泽本君背得也不少。”
“以阿渊的性子,可能好一段时间不会理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可有些难办,本君记仇得很!”
相视一笑,少绾的脸上竟泛起了些委屈,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肯迁就迁就我!”
“等你什么时候打赢了本君再来谈条件!”
“可惜……”红衣女子沉眸,“大哥,少绾有一事相托。”
她平日里都爱唤他石头,即便他当上了天地共主,她还是爱叫他石头。东华是她孤单一生中的第一个异族朋友,也是为数不多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
“尽管开口,能做到的本君绝不推诿!”
“我座下有七君,虽胸无大志,却忠心耿耿。如今魔族群龙无首,不如分给他们去管理,他们定不会闹事,我魔族子民也好谋个安生。”
“好,本君依你!”
“祖宗……”
不远处立着的七君连同奉行皆跪了下来。
“哭什么哭!都跟个娘炮似的,一个都不准哭!”少女耗了气力说话,便又咳了起来。带到了胸口的剑伤,疼得她脸色瞬间又煞白了几分。心知自己所剩时间已不多,她最终还是将目光挪回到一直抱着自己的那个人身上。
“你们都避一避吧,我与阿渊还有些悄悄话要说……”
墨渊遂化出仙障,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少绾见了,娇羞一笑。
“你这木头,从前要是这般懂我的心思就好了!”她开始埋怨起他,“那日我要走,你也不留我。后来好不容易见着了,也没一句好听话!”
“是我不好……”
“祖宗我心眼特别小。那日在军帐外遇见了瑶光……我不喜欢她,只要你答应不娶她,我就原谅你!”
“除了你,我怎会娶别人!”父神嫡子皱了皱眉,眼底却已是通红。
“你终是说了句好听话!”她笑了,缓缓闭上了眼,“神生漫漫,不用惦记着我。若碰上喜欢的,便……娶了吧……”
……
“你来做什么!”
“来陪你啊!”
“为什么要陪我?”
“因为你受伤了,伤得重……”
“即便我快死了,你又是拿什么身份来陪我?”
“阿渊……”
“不要这样叫我,你于我什么都不是。还请始祖神自重!”
……
这便是他们之间的那次谈话,没有一丝温存,尽是违心的推拒与伤害。
怀中的少绾已香消玉殒。东华上前握住了他的肩膀,此刻他亦是最能明白他的感受。意料中的,墨渊甩开了他的手。红了眼的父神嫡子已是失了往日沉稳的模样,拔出轩辕剑疯了似地砍向银发尊神。东华也不还手,只是一味地守。最后墨渊竭了气力跪倒在地,仰天声嘶力竭地一声嘶吼,忍了许久的泪水终是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似要将毕生的都流尽。
处理完魔族的事情,东华便先行赶回若川。此时,他心里还惦记着另外一个人。
银发尊神回到若川营地后便往折颜那处去。孟昊果真在他的帐里,断臂仍在一边未接上。
“接不上吗?”东华严厉地看向折颜。
“接上了一次,但是孟昊的身子竟排斥得厉害。为了保命,我只能再拆下来。听说这伤是庆姜那把孤影造成的,也便不足为奇了。”
东华沉思了片刻,“那便不用接了,也免去些苦头。他现在怎么样?”
“性命无忧。过几日等他身子骨受得住了,我便为他造个义肢,过个千万年也就能取代本体了。”
东华拿起那断掌,使仙法将其封入一块剔透的琉璃牌遂收入墟鼎。
“好生照顾他。”
回到自己的军帐,东华终是再也撑不下去。他扶着屏风连吐了好几口血,脸色如霜,没有一丝生气。蹒跚地挪到卧榻,他挥手为自己除去承重的铠甲,力竭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