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苏州府三十里外的金鸡山上,有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
这一日正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寒。
天气异常寒冷,西北风肆虐狂呼,几乎将这座破庙的屋顶揭起。
刘阿婆孤伶伶地走在天寒地冻之间。
她儿子媳妇皆已死于疟疾,如今只剩她一人独自苟活,偏偏老家又遭遇响马洗劫一空。
没奈何,她只好一路行乞为生,讨到哪里就在哪里找个破旧废弃的地方宿夜。
这金鸡山地势险峻,刘阿婆爬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方才来到山顶。饶是北风凛冽,她依然觉得身上汗涔涔一片。
站在破庙跟前,她迷糊着眼睛往山下望去,只见山脚处屋舍俨然, 不由得心中大喜。想着只要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山脚下,就必然不会再饿肚子。心喜之下,脚步也快了起来。没走几步,却隐约听见破庙内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有气无力,异常微弱。她连忙走进破庙,却见布满灰尘的供桌上有一个银灰色的襁褓。刘阿婆慢慢靠近,那微弱的哭声此刻却渐渐响亮。刘阿婆慌忙打开襁褓,里面竟然是个小女娃,穿着和襁褓一色的银灰色薄褂子,一张满月似的圆脸也已冻得通红。
刘阿婆顿时心生恻隐之心,于是抱起这个女娃,两人一路朝山下而去。
来到山下,天已完全暗下。刘阿婆问村头的好心人讨要了一碗薄粥,先把这女娃喂饱,看着女娃渐渐熟睡,脸色慢慢变红润了,才放心地睡下。
冬去春来,转眼已经过去了十来年。
两人相依为命,在金鸡山脚下的一处破屋子里住了下来。刘阿婆以摆缝补摊谋生,结束了流浪行乞的生涯。随着刘阿婆年岁渐高,她的双眼几乎失明。而那个从破庙里抱来的小女娃,却已经出落成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村民们都喜欢叫她小落。
时间飞快,眨眼又是隆冬。
这段日子,人们每次经过小落的身旁,总看到她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里,锁着一层雾。她变得不再那么欢快,更多时候喜欢呆坐在刘阿婆的膝盖边,仰起头凝望着刘阿婆。刘阿婆真的老了,每次都要花很久很久时间才能缝补好一件衣服。时间一久,人们失去了耐心,她的生意越来越差了。
这天晚上,刘阿婆吃过晚饭,只听得屋外风雨声一片。
刘阿婆就着昏黄的油灯,将手里的衣服缝补完,便起身往隔壁小落房里走去。看小落睡得香甜,刘阿婆便手举油灯,折返到房门口,刚要解衣躺下,却听得小落的房里忽然发出异样的响声。“咔咔”、“咔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从壳里迸裂一般。
刘阿婆的后背发凉,她蹑手蹑脚地又推开小落的房门,只见被子早已掉落在地,小落正在床上慢慢扭动,她的整个身子都闪着一片银灰色的光芒,而那种“咔咔”声,正是从她身上而起。
刘阿婆拿着油灯靠近小落,还以为她在做噩梦。刚想安慰几句,却只见小落的脸上,银灰色的鳞片时隐时起,她痛苦万状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双眼变得异常的圆,闪着冷光,全身不住在床上扭动,摩擦。
刘阿婆此时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眼前的小落却已成一条银灰色的大蛇。她懒洋洋地匍匐在刘阿婆跟前的床上,一双异常圆溜的大眼睛盯着刘阿婆。她往外吐着长长的信子,上颚的两颗尖牙不住朝外裸露着,似乎想要咬住什么似的。那蛇信子一伸一缩,黏黏的液体便从嘴角留下来,发出特别难闻的腥臭味。
刘阿婆吓得一动不动,任由这蛇靠近自己的脸,将嘴角流出的液体涂满自己的眼睛。一阵难闻的腥臭味袭来,她晕厥过去。
屋外的风雨声更加凄厉,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刘阿婆慢慢醒了过来。她的眼睛刹那变得异常明亮,也终于看清楚了房内的一切。只见那蛇似乎已经疲软无力,只将自己的头耷拉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落!小落!”刘阿婆发疯似地找着小落,可屋子里哪里还有小落的身影?!
“啊!”她狂喊着,“你这畜生,你吃了我的小落!?你把小落还给我!”
那蛇此时却只是在原地喘着粗气,不再挪动身子。她又大又圆的黑眼睛里闪烁着亮光,这眼神,刘阿婆不曾陌生。
刘阿婆绕过这蛇,眼睛往它身后的房门望去。蓦地,她发现了门背后放着一把砍柴刀。这刀,她与小落去山上砍柴时,都曾握过。而今,她却要用这把刀为小落复仇。她轻轻地走到门后面,右手操起柴刀,快步朝这条蛇走去。她闭上眼睛,嘴里狂喊一声“你还我小落”,手起刀落,殷红的血溅了她一身。
待到她睁眼,只见一大滩血泊中赫然躺着小落,却早已身首异处。那残身断首各自在微微发颤。
“奶奶......奶奶,我是,小落呀......”断首上,大眼睛微眨,眼角有泪滴落,嘴里竟然发出小落的声音。
“我,我本来就是一条蛇,那年冬天,我就要冻僵,是你把我救起。我今天,只是想用我赖以活命的毒液,治好你的眼疾。我不忍心,看到你的眼睛变瞎......奶奶,你不用难过,一旦我吐出毒液,全身自然干枯而死。今时也是大寒之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只听得屋外的风雨声,一如十年之前刘阿婆上金鸡山时那般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