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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三、二、一……”李小勇默念完最后一秒，下课铃声响了。

班主任陈老师还在口苦婆心，小勇听不进一个字，他的心早飞出教室。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他想给妈妈惊喜，他早就想好了，他要去花店给妈妈买一枝康乃馨。

陈老师终于合上了书本，她扶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镜习惯性地问：“同学们，你们还有问题吗？请举手说出来，我们一起讨论讨论。”

没有人举手。陈老师露出满意的笑容，边说边拿起教科书：“那今天的课就到这儿了，下课！”

教室里顿时沸腾了，小勇飞快地收拾好书本从后门像只小鸟飞了出去。他得赶紧去花店。

每年冬天的时候，那家叫“七彩虹”的花店，天黑之前就关门了，他们放学已经四点半了。

刚打开教室门，小勇就被劈头盖脸的寒风刮得头朝右扭了几下。

“真冷啊，”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走廊里已经有好多别班同学，他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夹在人缝里。

“什么鬼天气？怎么又下雨了？”小勇听见有人抱怨。

他这才抬起头，在人群里看见一片狭小的灰暗的天空，教室的廊檐正淅淅沥沥地滴水，雨声被拥挤的人群声掩盖。

小勇反手摸摸书包，还好，雨伞放在书包的左侧袋子里。

他的脑海里却冒出地上朵朵绽放的雨花。

“还是康乃馨好看。”他想。

从走廊到操场就三十几米，走完走廊，再下几个台阶就是操场了。

操场上空，千千万万条雨丝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掉在五彩斑斓的雨伞上，聚集成雨线溅落在地面，在地面上又汇成一条条小溪。

小勇从书包里拿出自动伞，一按自动把柄，身体稍稍弯曲，格子伞立刻为他挡住了迎面而来的风雨。

他刚要走进雨幕，身后传来班主任陈老师的声音：“李小勇……”

小勇一激灵，略一思索，肯定了自己今天没有犯错，作业也做完了，也不是他值日。他想装作没听见，但身后的同学用胳膊蹭蹭他：“老师叫你呢。”

他不得不收起伞，回过头，就看见腋下夹着书本的陈老师在同学群里很显眼：“章波没带伞，他妈妈今天没时间来接，让他跟你一起走吧。”

小勇一听是章波没带伞，松了口气，同时有点不情愿。上午写作业的时候，他的本子写完了，而且还忘带了，问同桌章波借，他明明看见章波有，可是章波犹犹豫豫地说没有，害得他问了好几个同学才借到，他才不想去送他。

章波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

“去去，跟李小勇一起走。”陈老师催促章波。

“陈老师，章波家和我家方向相反。”小勇去过他家，知道他家在哪。

“十几分钟的事，你送送他。”陈老师不知道这俩人还有点小罅隙，“你俩平时不是挺要好的朋友吗？”

“那是以前，”小勇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他一点都不想跟这个小气鬼做好朋友，至少今天不想。

“去，李小勇送你回家。”陈老师又催促。

章波这才走到小勇的身边，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你打伞，”小勇看着陈老师眼镜下赞许的眼神，还是赌气地把伞往章波面前一送，朝雨地里走去。

章波忙不迭地接过伞，赶紧跟上，雨伞像朵格子花盛开在俩人的头上方。

章波在右，小勇在左。刚开始，俩人尽量不触碰对方的身体，可是，走着走着，俩人越靠越近。快到学校门口时，小勇没忍住，用右手擂了一把章波，章波把伞朝左偏移了一下，装作不小心碰了一下小勇。小勇的嘴角弯起了小小的弧度。

“傻瓜，”小勇说：“衣服都淋湿了，伞还向我偏。”说完这话，他拉了一下书包带子，伸出右手，把伞不偏不倚地移到二人中间：“淋湿了别找我。”

“就找你，”章波调皮地说。

两人抿嘴而笑，又迅速把目光投向前方。少年的烦恼来得快也去得快。

到了学校门口，雨好像小了点。学校门口没了往日的拥挤，大冷天又下雨，家长和孩子都是脚步匆匆。

俩人出了校门，花店就在校门口的对面。小勇透过薄薄的雨幕，看见花店内五彩斑斓。

他摸摸裤兜，五个硬币与肌肤一裤之隔，静静地躺拥在那里。那是他积攒了两个星期的废品换来的。想想五枚硬币即将换成手里一枝康乃馨，小勇的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笑啥？”章波问。

“不告诉你。”

俩人头碰头肩并肩朝章波家走去，章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就说啊，”小勇说：“扭扭捏捏的一点不像四年级的学生。”

“那个，对不起啊，”章波涨红着脸说。

“你说什么？”小勇故意揉着耳朵说。

“本子的事，”章波放慢脚步，解释说：“本子是我送给刘铠的。”

一听说本子是送给刘铠，小勇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一个瘦瘦小小的男生。

刘铠是隔壁班四（1）班的学生，一年级时，家庭遭遇变故，父母先后去世，就剩奶奶和他，学校曾多次为他组织募捐活动，没想到章波竟然平时也在偷偷帮助他。

小勇摸着自己口袋里的硬币，怪自己小心眼。

“嗨，”小勇说：“是我误会你了。不过，你应该提前跟我说，我也可以送他一个本子或一支笔。”

“你下次可以趁他下课时偷偷塞进他书包，”章波出主意。

小勇的眼睛亮了，定定地看着这个同桌，“这个主意好。”

“那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

“一直都是。”

“哈哈哈……”

马路上撒下少年的笑声。

“看，雨停了……”章波的手伸出雨伞外：“你不用送我了。”

小勇钻出伞外，果真，不仅雨停了，风好像也小了许多。他们俩也不知不觉也走到了小斜坡的下面了，章波只要走上小斜坡就能看见他的家了。

小勇的心里一直惦记着妈妈的生日，也不坚持再送，他接过章波手里的伞，收好，俩人道别。

小勇刚转身，迎面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拉着一辆三轮车要上坡。三轮车有点破旧，车身边沿锈迹斑斑，车上放有萝卜白菜大蒜等蔬菜，还有一把雨伞。车后面跟着刘铠，正在用力帮忙推车，三轮车一路留下破碎的闷哼。

是刘铠奶奶！章波在上下学的路上经常遇见这祖孙俩。刘铠奶奶为了照应刘铠，平时就在学校附近摆地摊卖菜，放了学，刘铠就会去找奶奶。

今天可能是下雨，生意不好，他们的菜没有卖完，祖孙俩趁雨停干脆推车回家了。

小勇看见刘铠弯着身体正用力地帮奶奶推车，书包压在他的背上像座小小的山，让他看起来显得更加羸弱。

刘铠刚想伸腰缓缓，抬头就看见他俩，他羞赧一笑，苍白的脸上因为一路用力推车泛着淡淡的红晕。 他没说话，垂下头继续推车。

三轮车驶过小勇的身边，小勇甚至听到了三轮车一声一声轧过他的心。

小勇把伞往三轮车上一扔，弯下腰帮忙推车。

他的手一碰三轮车，倒吸了一口气，湿漉漉的三轮车铁架真冷，冰凉的滋味从手掌直抵心脏，可他顾不了了，三轮车要上坡了。

章波经常在放学的路上碰见祖孙俩，每一次他都会伸出援助之手，这一次更不例外。

三个少年在后推，刘铠在中间，左右分别是章波和小勇。前面的老人正要费力拉，却突然感觉脚下轻松了许多。她没回头看，这条路上，帮助他们的人不计其数，谁都认识她，她却和谁都不熟。

一步一步，三轮车像头负重的老牛向坡顶缓进。路面上的雨水，水幕般从上一泻而下，打湿了他们的鞋子，裤脚。

四人齐心合力把车推上坡顶时，都长长地吐了口气。

老人把车停住回头看着三个少年，满是皱纹的脸层层漾开：“好孩子，谢谢你们。”

小勇一直惦记着买花，朝老人和两个同学挥挥手，拿起雨伞就要走。

“我的钱……”老人突然的叫声把三个少年的心揪紧了，“我的钱掉了……”

“刚才在学校门口有个家长拿了一颗白菜非要给五块钱，我明明记得他把五个硬币和萝卜放在一起的，小铠，你刚才是不是看见五个硬币？”老人着急地解释。

刘铠脸上露出惊慌来，刚才一家长看他祖孙俩大冷天的不容易，拿了一颗最小的白菜，把口袋里的五个硬币扔在萝卜上就走了，奶奶叫都叫不应。

奶奶担心他冷，也没把钱收起来，想等着回家再说。谁知，这才半会儿，钱就没看见了。

“奶奶，别急，应该是掉萝卜堆里去了，我们找找。”小铠安慰奶奶说。他知道，虽然只是五块钱，但对他们祖孙俩来说这是一天的早餐费。

小勇和章波自然也不能旁观了，他们七手八脚地围着车子也去找。

菜并不多，他们翻开几个萝卜就见了车厢底。车厢底很破旧，特别是中间凹陷部分受损严重，已经腐蚀成好几个硬币大小的破洞，如果不翻开看都不知道是用纸板垫着的。

“这里有一个，这里有一个……”很快，在萝卜堆下面找到两个硬币。每找到一个，刘铠奶奶混浊的眼睛都会露出一丝欣喜。她不断地点头：“我就知道，应该掉在车底了。”

“这里也有一个……”刘铠从白菜堆下面又翻出一个硬币，他的手上滴着水，已经冻得通红了，可是，整个车厢翻遍了，还是差两个。

“奶奶，”刘铠甩着手上的水，在衣服上随意地擦了几把，懊恼地说：“还有两个硬币应该是从车洞里掉了，找不着了。”

刘铠奶奶脸上露出失望来，“两块钱够买两个馒头了，可惜了。”

“唉，”奶奶叹口气：“都是我糊涂了，没及时收起来，不然就不会掉了。”

“没事，等天气好了，我们再赚回来。”刘铠懂事地安慰奶奶。

奶奶点头，朝小勇和章波说：“好孩子，你们回家吧，今天谢谢你们了，就是可惜刚才那好心人多给的两块钱了。”说完，动作迟缓地上了三轮车。

小勇看着刘凯奶奶佝偻着背，满头银发被风吹得飞舞，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摸摸自己的裤袋，一个一个地默数，不多不少，五个硬币都在，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

他拿着两个硬币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要不，我给奶奶两个硬币，”他边想边拿出两个硬币来。

可他一接触刘铠倔强的眼神，他就有些犹豫，老师说过：对自尊心强的人来说，帮助时要用适当的方法，不能伤到别人的自尊，不然，适得其反。

他想了想，说：“奶奶，要不，我们再找找，说不定能找着。”说完，他就准备去找。

“好孩子，太冷了，不找了，你们回家吧。”

“我记得刚才我找的那块，车缝我没找，再找找吧。”

章波露出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刚才你没找车缝？”

“我忘了，再找找，反正不差这一分钟。”说完，他的右手攥紧五个硬币从口袋里抽出，他装作冷，左手覆盖上右手，朝握着拳头上哈了口气，然后开始找。

三个温热的硬币带着他的体温被他很巧妙地塞在车缝，硬币瞬间被无孔不入的水滴打湿。

“你们看，”他抑制不住兴奋地叫：“这里真有，还是三个，刚才我还真是没找过。”

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找着了？”

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他把白菜一推一拉，另外两个硬币一前一后又被他悄悄卡进车缝里。

做完这一切，他把刚才三个硬币抽出来，对刘铠奶奶说：“奶奶，刚才是我没找仔细，幸好重找了一遍，而且多找了一块，肯定是以前掉进去的。”

刘铠奶奶欣喜地说：“以前也掉了？还真找着了？真好，真好。”

刘铠自言自语的：“我记得这儿好像我刚才找过了，难道没找仔细？”

“车缝里找到的，刚才车缝你肯定没仔细检查。”

刘铠半信半疑的：“车缝里？”

“这里车缝还有两个……”章波这时叫出声来：“真是车缝，肯定是刚才没仔细找。”说完，他一左一右举起两个硬币，像举着两颗闪闪发光的星星，骄傲地喊，“奶奶，你看，这里还有两个……”

“咦，不仅找回刚才两个硬币，还多余找出几个，肯定是今天哪个好心人趁我不注意放进去的，”奶奶说：“到处都是好人啊，你们两个小孩也是。”

刘铠也去找，但这一次，车子翻过来也没找着。

尽管没找着，三个少年还是很高兴，奶奶也高兴：“孩子们，你们赶紧回家，赶紧换鞋子，喝热水，别冻着了，奶奶谢谢你们。”

3

小勇跑在回家的路上，风在他耳边肆意，他也不觉得冷。

到了“七彩虹”门口，花店里四季如春。花店老板被五颜六色的花包围着，拿着一支康乃馨放在鼻子边嗅着，她自己好像也成了一朵花。

小勇看呆了。他觉得她好像自己的妈妈啊。

他摸摸自己的口袋，那里已经空落落的，他摇摇头，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到家时，妈妈在厨房忙碌晚餐，看他湿透的鞋子，大吃一惊，“小勇，你鞋子怎么湿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冷不冷？”

小勇没回答妈妈的问题，他抱住妈妈，深情地说：“妈妈，生日快乐。”

“你这孩子怎么啦？”

“本来今天我要给你买一朵花，可是……”

“你到底怎么啦？”妈妈牵着他手往洗手间走去。

小勇讲述完整个事情来龙去脉后，愧疚地说：“妈妈，对不起，今天的生日没有礼物送给你。”

“我已经收到了礼物。”妈妈摸着他的脑袋说。

“你收到了？谁送你的？在哪里？”

客厅里，餐桌上，书房，小勇并没有看见任何礼物。

“是的，我今天已经收到了礼物，而且是最珍贵的，那就是你助人为乐和善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