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的波塞冬
不归路上清欢渡
伟大而神圣的斗兽场,是罗马帝国的象征。
在切割整齐堆砌成上万吨的大理石下,是无数的冤魂。奴隶的冤魂,我们的冤魂。它不是斗兽场,它是吃人的妖精,吃人的不是它关押的野兽,是人。我们这群奴隶每次一闭眼,就会听到祖先在大理石下哀嚎。
煞白的太阳炙烤着广阔的黄土,黄土之上是形同骷髅的我们,背着整块的大理石,如同卑微的蝼蚁背着生为蝼蚁应得的罪行,挣扎着向妖精的血盆大口蠕动。 生为贵族则可立于阴凉高台之上,手握长鞭,脚踩蝼蚁。没有水喝,连汗都流完了,只能流出他们眼中肮脏的血液。脚底被烫烂,枯叶般的皮肤脱落,骨肉随之翻出,然后嵌入黄土。不敢叫,不能停,不然会没命。
“咚-咚一”
两声沉闷的响声,两块大理石倒下了。其中一位卧在地下被烫得痛苦地呻吟,而另一位还没来得及发出呻呤就已被大理石压断了脖子。卧在地上的蝼蚁绝望地望向天顶的太阳,祈祷着救赎。一道细长的黑影划开太阳,伴随着一声有气无力的哀嚎,贵族的长鞭又勾走了一缕冤魂。胆大的眼球在凹陷的眼窝里一转,投去同情的目光。实际上更多的是祝福,因为地上有两只蝼蚁已离开了这个炼狱,获得了自由。
这是一个持续了一百多年的噩梦,却没有因为伟大而神圣的斗兽场的建成而终止。
帝国最小的公主已成年,她继承了王后的容貌。琥珀色的双眼一头如瀑布般亚麻色长发,自头顶贴着光滑的背部,搭在纤细柔美的腰上,最后在圆润饱满的臀部卷结成完美的弧度。白皙水灵的肌肤,妖艳的身材,使整个帝国的贵族男子争抢着与她联姻。他们称她"“贝蒂”,古罗马语中对女神最美好的称呼。
女神的皮囊下是嗜血扭曲的灵魂。
她喜欢在斗兽场的高台看蝼蚁与野兽肉搏,当野兽坚锐的獠牙刺穿蝼蚁的内脏、发出一声“噗”的轻响时,她会感到享受,随后咯咯笑起来。琥珀色的双眼弯成月牙形,玫瑰红艳的嘴唇露出洁白的牙齿与眼里的寒光交相辉映。为了倾国倾城一笑,贵族男子疯狂外出捕猎,把自家的奴隶拿出来,-起献给完美的贝蒂。公主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血肉構飞的牢笼之上,透人的笑颜映在狂热的眸子里。 那是魔鬼的笑。
公主若听够了,会走下高台,来到献上野兽和奴隶最多的贵族面前,为其献舞。皇室的高台到贵族的高台,由一段台阶相连,没有遮盖,被太阳晒得烫脚。 于是就有了台阶两旁瞎眼的奴隶,他们在公主面前匍伏着,用凉水擦拭发烫的台阶。台阶要凉,水要擦干,公主若感到烫脚或者滑倒,便是死罪。奴隶的双眼被扎瞎,防止他们腕见公主的肌肤,公主开始献舞,旋转的女神将裙角掀起,现出白皙的双脚,是贵族眼中纯洁的双脚。
伏在地的奴隶只能看到脚底的血流成河。
我们在暗无天日的地狱求生,日复一日地祈祷,祈祷神的救赎,可始终没有回音。恐惧到绝望,绝望到麻木,麻木到行尸走肉。我们以为没有神会来救赎,只得匍伏在恶魔脚下。
直到我们的王、帝国的主君又攻下一座城池,带回来无数异国俘虏时,神终于出现了。他是异国的皇子。
王把他送给小女儿贝蒂,让她听听獠牙刺穿异国皇子内脏的声音。公主站在高
合之上俯视曾高高在上的异国皇子,古铜色的皮肤,乌鸦羽翼一般漆黑的头发, 因长时间不打理,遮住了双眼。我们上前为他卸下桎梏,惊异地发现他拥有着比王更加令人生畏的健硕的体格,触目惊心的疤痕在诉说他曾经的骁勇善战,一瞬间,我们竟心生同情。
皇子又怎样?恶魔让他沦为比奴隶更低贱的野兽玩物。同样的太阳焦烤着同样的黄土,同样尖锐的笑声响彻在同样的斗兽场。铁门哐当一声轰然打开,饥饿的雄狮胞哮着掀起大理石夹缝的灰尘,张开大嘴现出致命的獠牙。同样是一场讨女神观笑的屠杀,贵族们高呼着同样的“贝蒂”。
不同的是,这将是贝蒂目睹的最后一场屠杀。
鲜血同尘埃一起飞舞着溅满屠场,狮子的巨爪肆意拍打着大理石地面。公主琥珀色的眼睛透露着烦躁,她扫视一圈高台的贵族,长鞭便挥舞而下,打在雄狮高傲的眉心。狮子彻底击怒,直立起来。盛怒的巨兽再次击向地面,引起整个屠场的颤抖。我们承受不了耳膜的剧痛,匍伏在地与地面一同颤抖。无数个奴隶的余光里,健硕的身影直冲巨爪。
我们哀叹着伟大的勇士之死,却不忍抬头直视尸体。一片死寂过后,高台上隐隐约约传来贵族的怒吼。我们迟疑着缓缓抬起了头。
飞扬的尘埃落回地面,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健硕的身影依然挺立。手中握住的是衣物中隐藏的短剑,上面挂着狮子的大肠。狮子侧卧在地下,再也发不出声响。鲜血从划开的腹部流出。映照着勇士的面孔。獠牙没有刺穿他的内脏仅划断了遮住双眼的黑发。这双眼腈蓦然睁开,直视高台上的公主。
饱含盛怒的琥珀中倒映出深沉的蓝。
“神啊!那是海神波塞冬的眼睛!” 我们的身旁,古希腊的奴隶低声惊呼。他们的帝国被罗马吞并,他们的神话却因此传播。海神波塞冬,宙斯兄长,当他的战车驰过狂暴的海面时,再躁动的海洋也会平静下来,给人们带来水源。当他的蓝眼睛扫过黑色的深渊时,再可帕的海怪也会落荒而逃。
而此时神的眼睛里燃烧着憎恨的烈火。那是我们压抑了几百年的烈火,蝼蚁掀起的烈火即将烧死恶魔。
“把他捆起来,明天傍晚把他丢起蛇笼,我要看他被生吃活剐!”公主嘶吼。
我们上前扯过绳子,仅偷偷地打了个活结。深海疑感地瞄了一眼,我们虔诚地匍伏着。
“海神波塞冬!请您拯救苦难的奴隶,泼灭地狱的恶火,淹死狂妄的魔鬼!” 声音微小得很快就消散在贵族的怒吼中。可我们都能感受到平静海面下的波涛汹涌。
那个历史性的傍晚,巨蛇摇晃着脑袋,吐着蛇信,嘶嘶地扭动着布满瘤疮的身体,准备享用晚餐。贝蒂的嘴角上扬,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动人。巨蛇扬起头,张开血红的嘴,扑向地面上的食物。
“咚!”
头骨落地的声音。
贵族的欢呼还刚到嘴边,就惊恐地发现高台脚下的头,是公主的。面孔上还带着邪恶的微笑。巨蛇的尸体被我们踩在脚下,无数奴隶第一次直视高台。
王的头骨被扔下,皇冠摔落在地上,上面嵌入的宝石脱落,轻脆地声音,像人阳下光亮的珍珠坠入海洋。
高台上,他出现了,一头黑色的头发在晚风中飞扬。手中握着王的剑,是曾征服世界的剑。海神的眼睛迎向太阳,酪黄的微光为其镀上黄金的战甲,新王举起剑,剑锋的光芒映照二兽场。
那是罗马帝国即将被泯灭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