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归处

我从未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美人鱼的存在,我一直觉得,那都是童话故事里的美好,都是干净纯洁的世界里才能生出来的幻想泡泡。

可是,我是一只人鱼。或者应该是,一条?

安渝出现的时候天空已经阴沉下来了,我在宿舍里无所事事地和陶格聊天,陶格正讲到最近上映的一部青春成长剧,家长里短,然后搬到现实中教育我不该在选修课上跟赵修那个糟老头子顶嘴。我叹了口气,承认我当时是冲动了,可是,他说的也不对啊。

于是安渝一进门看到的便是陶格一副苦口婆心而我满脸悔恨的样子。

“又犯错了吧。”他说得云淡风琴。也是,司空见惯。

“带你舍友出去一趟,回来请你们吃好东西。”

安渝掏出他那个领我心驰神往的水壶,就这样把我引诱出了宿舍,在这即将阴雨连绵的天气。

他一声不吭地往前走,我跟在后面一言不发,就像上次去海边一样。其实,我一路都在研究他到底在想什么,莫不是前几日发烧烧坏了脑子,好端端出来做那暴风雨中的海燕?

越往前走,天空越是阴沉,黑压压的乌云覆了整个天空,像个巨大的碾土机从天际袭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有些难受,呼吸困难,浑身沉重。

我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海水幽幽地泛着蓝光,盈盈地亮在快要暗得看不见远方的海面上。但那犹如宝石一样的光芒,仿佛从海底深处透出来,染了海水的每一米立方。

远处,有一座小木屋,就像我梦里的那般模样。安渝依旧在前面走着,我艰难地跟在后面,双腿越发沉重。

过了不知多久,数不清踏过多少坚硬而又锋利的岩石,安渝终于停了下来。我环顾四周,我们已经攀上了窄得看起来都下不去脚的竹木小梯,站在木屋的门前。

海上忽然狂风大作,海水在风中摇曳着,叫嚣着,仿佛要挣脱大海的束缚。

“进去吧。”

我随着安渝踏进那座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的木屋。

里面又一个女人,穿着长裙布衣,面容姣好,安渝唤她姑姑。

她说,我是人鱼。

我不相信

你平时很嗜水吧,那是因为你本属于大海。而且,我们人鱼的下肢比常人要粗壮很多,不信,你看。

她撩起自己的裙摆,然后拎起我长裙的一角。

我知道,我的腿自小就很粗壮,所以从不敢穿紧身的裤子,也不敢穿短裙。只是,我依旧不相信,我是人鱼。

忽然,门被风吹开,瞬间,有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我抓紧了桌子,抓紧了四周的竹木墙,我抓紧一切能让我待在屋里的东西。可是,一阵子天旋地转之后,我没有了任何知觉。

再次醒来,我看见木屋已经在远处,挂在悬岩峭壁上摇摇欲坠。它离我已经很远,远得只能看清它大概的轮廓。海水泛着蓝光,狂风踏过海面,海水颇有节奏地摇晃着,就像是崎岖的山路上,在晃荡的马车里捧着的那半碗水。从海面之下,蜿蜒出来一条竹木断桥,它稳稳地立在海面上。而我,被风浪吹在断桥的边缘。

我伏在木底板上,那断桥,到我的脚下便消失了。我抓住旁边的栏杆。海水一浪一浪漫了上来,我被海风吹得摇摇晃晃。我抬起头,四周一片茫茫无边,这个距离,我已经没有办法靠这我不够精湛的游泳技艺靠岸。每一秒,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已经匍匐在断桥上,却感觉像是在万米高空被甩出飞机窗外,紧紧扒着窗框好像还有一丝丝生的希望。我奋力抓住桥边的栏杆,却还是往下滑了两格。我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已经滑下断桥,浸在海水里了。再往下滑,我就会沉入大海。

我回头看去。

我看到了一条鱼尾,在断桥上笨拙得晃动着。我似乎看到了,那个下半身是鱼尾的人,穿着和我一样的衣裳,拥有和我一样的脸庞。

我终于相信,我是人鱼。

我有鱼尾,正趴在这断桥上,害怕掉进大海。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我精疲力尽。这黑暗的世界,与这泛着蓝光的海水,一点一点变得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仿佛过了千年。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双有力的脚,步频和谐统一地往前走。那双脚上,是阿迪的运动鞋,三叶草限量版。我记得,安渝有一双,他刚得手时候,还跟我炫耀了好久。街上空无一人,昏沉沉的天空,飘着大朵大朵的乌云。怕是要有一场狂风暴雨罢。

“安渝。”声音团在嗓子里,任由我喊了几次也吐不出来。我蔫不拉几地低下头,靠在安渝的肩膀上,不多久眼皮就开始变得沉重。又一次沉睡。

梦中,陶格和乔米,聂莘田手忙脚乱地把我扶上床,给我盖好被子,耳边传隐隐约约地传来陶格教育安渝的声音,大概是埋怨她为什么把我搞成这个样子吧。

我已经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脑海中那波涛汹涌,泛着蓝色光芒的大海与艳阳高照的校园交叠出现,我努力睁开眼睛,却看不清自己到底身处何方。

许久,我看见,一片汪洋,生着鱼尾的我躺在蔚蓝的海面上,渐渐地缓缓游动。海里的生物异常灵动,他们遇见我的时候,都会微微行礼。安渝一直在我的视线里,有时他会采一把长着小花的海草,有时他会捡拾海底的贝壳,每一次,我手里的东西都会让我感到惊艳。他带我看海底的珊瑚,带我同鲸鱼做游戏,带我去找寻满载宝藏的沉船,带我躺在海面上晒太阳。

许久,我看见,陶格大笑时候的爽朗的脸庞,乔米,聂莘田深更半夜一起追剧追星的样子,隔壁座位上的男生抓耳挠腮写不出答案的愁苦面容,校园里的人群熙熙攘攘,春暖花开、炎炎仲夏之后,又出现一批崭新的面孔……一切都是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安渝。”我转头看向身旁的安渝,金色的沙子在他身前堆成小山,那约莫有一个双层蛋糕高度的坑里渐渐渗出了海水,冒着白沫儿,打着旋儿。

“嗯?”他盯着那一点点升高的水面,好像在照镜子。

“我忽然有点想爸爸妈妈了。”

我抱着双腿,把下巴磕在膝盖上。今天的大海,风平浪静,海面微微泛着波光,夕阳洒下来,金灿灿的,甚是好看。

良久,安渝抬起头。

“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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