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没有电的黑夜里所用照明工具的有关记忆,留在了由童年到青少年时代的成长印迹里,那些灯及与灯有关的往事,有的虽平凡无华,却因为关联着很重要的人,因此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刻骨记忆;有的带来了极大的情感冲击,因此也永远不会忘怀。
今天想先说说奶奶的马灯。
千禧年以后出生的人,估计是没见过马灯这种照明工具了。这种近代以来流传下来的照明用具,底部是它的油壶,一般装的是煤油,中间照亮的部分有一个圆柱形的玻璃挡风外罩。在最外侧两边是两根铁柱,作固定和主支撑架。在顶部有一个带漏洞可以散烟的盖子。经常是,用一根长细铁丝拴住两边的铁柱,做成提手。因为具有不怕风雨的特性,据说是人骑马时,可以挂在马鞍上照亮,随马奔驰而不灭,因此叫它马灯。
小时候家里就有个马灯,那是奶奶的照明工具,她夜里出行,都会提上那个马灯。亲爱的奶奶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在我对奶奶有印象的几年时间里,她给我的多是很温馨的呵护。
有一次天刚黑了,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年代有点久远,当时年纪也小,真记不清当时为啥)在家门口伤心的大哭。奶奶从大伯家里出来,手上就拎着她的马灯,看到我了,奶奶把马灯从右手交到左手,然后用右手来拉我的手,说:“不要哭了,来,奶给你糖吃。”在改革开放初期,整个社会物质条件还较差的时代,一个偏远山村的孩子,能吃到块糖是一件多么难得多么开心的事啊。奶奶粗糙而皮肤有些皲皱的手抓住我的时候,我幼小的心灵突然好受多了,再听说有糖吃,我印象里好像当时就收声了。可能哭的有点久,气还不顺,一吸一吸的乖乖跟奶奶上楼了。
奶奶住的房子跟我家挨着,共有两层,底下一层用作猪牛圈,奶奶住在上层。这里得插一句,因为爷爷奶奶关系不是很和睦,所以他们是分开住的。到了屋子里,奶奶从抽匣里摸出来一个红纸包裹的雨糖,拆掉外面包裹的纸,然后把糖塞到我嘴里,看我气还不顺,把我拉倒怀里和蔼的哄,一边用手掌轻轻在我背上拍着。我很快平息下来,开心的吃着奶奶给的糖,嘴里和心里都感到很甜蜜。
奶奶临终前有比较长的一段时间住在大伯家,那时,我好像经常去奶奶那里睡。现在看看自己的孩子,在父母面前还不敢太过胡闹,爷爷奶奶带着却折腾的肆无忌惮,我就明白了小时候喜欢跟爷爷奶奶呆着的心理。
有一次一个停电的夜里,和奶奶刚睡着一会,我突然惊得大跳了一下,被子好像也一下子被我掀开了,把奶奶也惊醒了。奶奶焦急的喊着我的小名,问我怎么了?一边赶快翻身坐起来,摸到火柴,“嚓”一下引燃,点亮了床头柜子上的马灯,然后回过身看卷缩成一团的我。
那时,我刚做了个噩梦,好像梦里跟人追逐玩耍。在一个墙角拐弯处,我刚跑到那里,前面追的人,却躲在墙边,突然大喊一声跳出来,我一下子被吓得摔在地上,那样子好像三魂七魄都吓掉了的感觉。奶奶看我梦醒后被吓得瑟瑟发抖,心疼的赶快把被子给我盖上,并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嘴里说着:“不害怕不害怕”,轻轻拍着我的背。然后奶奶嘴里念了一串我已经印象模糊的像咒语一样的话,反复念了几遍。可能是马灯昏黄的光带温暖,也可能是奶奶的“咒语”产生作用了,也可能是在奶奶怀里我感到了安全,我的恐惧很快云霄云散,心情重归平静,很快又沉沉睡去了。
后来奶奶病重,最后的日子几乎每天便血。看着满头白发、脸上全是皱纹,嘴里已经没有几颗牙齿,浑身皮肤萎缩干枯又十分虚弱衰老的奶奶,却每天从身体里流出很多鲜血,当时虽然非常难过担心,但并不懂得分辨轻重,现在我明白那流出的血就是奶奶的生机。
奶奶去世后,马灯就不知所踪了。慢慢的,大家夜里出入都用的是手电筒照亮,在屋子里停电的时候,要么用蜡烛要么用煤油灯,一般学校和公共场停电时用的是汽灯。在我上初中那会就几乎见不到人用马灯了,马灯在九十年代中期被淘汰出了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