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后墙根斜斜地生着几丛马齿苋,顺着锈红的铁栅栏朝西走二十步,就是外婆的菜园了。竹篱笆上爬满牵牛花的藤蔓,紫的蓝的花盏在晨露里低垂,倒像是谁家孩子随手别在篱笆上的彩纸风车。
菜畦被外婆用碎砖头划得齐整,像是缀着补丁的绿毯子。春分刚过,蚕豆苗就顶开薄霜,举着两片嫩生生的豆瓣朝天张望。外婆总说这些豆苗像刚睡醒的娃娃,说话都要轻些。她佝着背在垄间穿行,竹柄水瓢泼出的银链子悬在半空,化作细碎虹光落进泥土。
我最爱蹲在丝瓜架下。藤蔓蜷曲的触须在木架上攀援,毛茸茸的小黄花藏在阔叶间,引来蜂儿跌跌撞撞地打转。有时晨露未晞,外婆便挎着竹篮来摘秋葵,那些五棱的绿塔沾着露,在她粗粝的掌纹里泛着柔光。她说秋葵要趁太阳未起时摘,不然就老了,"跟人一样,时辰过了,筋骨就硬了"。
篱笆边歪着半截陶缸,积着前夜的雨水。外婆总把择下的黄叶丢进去,说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午后蝉鸣聒噪时,缸面浮着的葫芦瓢会突然晃荡——原是青蛙跳进来避暑。我常拿草茎逗它,看它鼓着腮帮子一蹬腿,水珠便溅得老高,落在南瓜叶上滚作晶亮的珍珠。
霜降前后,最后一批扁豆在藤上蜷成月牙。外婆把豆荚掰开时,豆粒落进竹匾的脆响,和檐角风铃的叮咚混在一处。暮色里炊烟升起,她佝偻着背往屋里搬陶瓮,瓮里腌着的雪里蕻泛着青玉般的光泽,那是整个冬天的念想。
而今篱笆上的牵牛花依然年年攀援,只是再无人踩着晨露去摘带着霜的秋葵。陶缸里积满枯叶,雨水漫过缸沿,倒映着碎瓷般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