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男轻女”源于古时的父权社会,父权社会奉行男子成为家庭、社会支配权的拥有者,女性自然而然成为了男性的附属品,服从于男性。看遍古代中外,“重男轻女”不分国界地长期存在,这由男性与女性差异所决定,这份差异客观存在。随着时代进步、思想解放,在中国,随着马克思主义思潮的崛起,社会中女性地位较先前已经有了比较显著的进步。
每当提起“重男轻女”话题,总会出现一种下意识的反应:这种观念多半是老一辈的人会有的。这里的“老一辈”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爷爷奶奶辈的长辈,此话不错,但步入21世纪,00后的孩子们的爷爷奶奶多半是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的老人,而00后的孩子们的父母则是70后、80后,这一年代的孩子们多是独生子女,无论男女都是家中唯一的宝贝,在现代先进思潮和社会环境的双重作用之下,“重男轻女”的生存养分逐渐被抽走,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样的文化“糟粕”已完全根除。
接下来的几个故事是过去二十多年来发生在我身边的同学、朋友的身上,名叫“故事”,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她们都是很好的女孩子,并且都在2000年出生。名字已经过处理,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一位故事的主人公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和初中同学,名叫小寻。五年级的时候,她的妈妈给她生了个弟弟。划重点:当时可没有“二孩政策”。
小寻性格果敢、热情随和、独立能干。对她印象最深的是,我总能在自家窗口看到她从对面街道走过,嘴里叼着面包匆匆上学的模样。如果街道很安静我便会趴在窗口叫她,然后飞奔着下楼和她一起走去学校。五年级的时候,她和我们说,她有亲弟弟了,大家都很羡慕,因为所有人都没有体验过家中有两个孩子的生活,她那一阵子也总是乐乐呵呵,这一份“乐呵”却没有保持太久。
升入初中,我们都到了小学对口的中学,分在不同班,能相聚的时间也不如从前,好在我搬家了也需要坐地铁上下学,上学途中可能和她偶遇,放学也能一起去地铁站,也算每天能说几句话。这几句话也从休闲愉快的唠嗑变成了小寻单向抱怨家里有了弟弟如何如何,听着压抑,我虽然同情,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直到有一次我们班放学晚,又是冬天,学校走道是开放式的,我提前告诉小寻如果他们班放了就先走不用等我,但她执意说要等我,她硬生生在我们班门口站了半个多小时。我问小寻为什么宁愿等那么久还愿意等,她才告诉我实情:
前一天晚上因弟弟总捣乱影响自己写作业和爸妈起了争执,穿着睡衣拖鞋的她被赶出了家门在楼道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父母把她的书包和校服丢出房门,没收了手机、交通卡和钱包,身无分文,无奈她只能逃票坐地铁上学。父母更不允许她回家吃晚饭,想问我借点零花钱吃了晚饭回家。
此时,我第一次可以设身处地感受小寻的感受。我平时比较节俭,但攒的零花钱也不多,但借她吃个便利店便当,坐地铁回家还是够的。从那之后,我尽量把手头有的钱都带着去上学,以便可以借给她,当天还陪她去补了早上逃了的地铁票。这样一来二去,借了挺多次,看小寻这一天天的过得憋屈,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快乐,也不忍心让她立马还钱,让她什么时候还都可以。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周多,她一拿到零花钱就把问我借的钱都还上了。此后,从小寻嘴里听说的家中关于她弟弟而起的小摩擦依旧很多,但再也没有像这样严重的事发生了。
嘻嘻是我初中班中的大队长,性格温和友善、成绩优异,是我们班第一个入团的优秀学生,一直以来都是。初二那年,家里添了一个弟弟,同样是超生的,关于嘻嘻家里的事情她也很少提起,就是偶尔会听到班主任说一两句,我们也能感觉到嘻嘻时有闷闷不乐的感觉,成绩稍有下滑,但也只会让人觉得是正常的成绩波动。
时间来到了高中,我和她虽不同校,但有其他朋友与她同班或同校,回初中看老师,班主任总会问,即使她不来,也总有人说她的近况和她家里的近况。该去考试不考,该写作业不写,该上课却逃课,开着直播打游戏收礼物,一点都不像原来的那个她了。后来在加三科目的高考考场外见过她一次,聊了几句,只记得她笑着说,今天也要考去年没考的那科,其他说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
直到现在脑子里依旧是那句:“她是被她弟弟毁了的。”至于谁说的也不重要,即使这样说很不准确,毕竟被迫出生襁褓婴儿也是无辜的。故事里没有提到嘻嘻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样的故事还用谁点破着说呢?
谷是我高中隔壁班好友薏的同桌,因为我老去他们班找薏聊天,所以和谷也就熟络了起来。谷学习很卖力,语文是她最擅长的科目,作文更是一绝,每次练习、考试总有她的作文以全年级最高分作文作为范本被老师复印,并分发给同学们。谷直率、人缘好、又幽默,在部分女生们喜欢勾心斗角那一套的高中校园里实属难得。
突然有一天,谷身边的氛围一下子变了,由热烈变成得凝固,我私底下偷偷问我朋友,也就是和谷同桌的女生薏,薏悄悄告诉我了实情。
前一阵子谷的妈妈给谷生了个弟弟,还对她说了“前半辈子我为自己活,后半辈子我为你弟弟活。”这样的话,谷很生气,跑到最亲的奶奶面前说气话,说:“这一定不是我亲妈,我亲妈在哪里?把我亲妈交出来。”谷的奶奶听了这番话还以为孩子知道了什么,觉得谷已经十八岁了应该知道实情,这个实情就是这个谷认了近20年的妈妈还真不是自己的亲妈,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后妈,至于谷的亲妈在生下谷后就去了国外,已经好多年没有音讯了。可能有人觉得,爸至少是亲的,但谷的爸爸也是一个怪人,在家基本不说一句话,下班回家、吃饭、洗澡、睡觉、出门上班,就像是家里没有其他人似的,对于谷也从来不过问什么。
那一阵子,谷虽然少了欢笑,但她没有像嘻嘻一样开始堕落,想要趁早自我独立的念头反而更强烈了,于是更加卖力读书。有几次看见谷和一个中年女人一起在办公室和班主任聊天,隐隐约约听到的是移民的事,也可能是我听岔了;也有人说她留在了这座城市念了个专科。具体如何也已经没有身边人提起了,关于谷,我所知道的也就到这了。
小歆是独生女,我的大学室友。她总说她爸妈相对于同龄同学的爸妈年纪大,对她也挺好的,但相比于对她妈妈的弟弟,也就是小歆的舅舅,那可真的是太差了。妈妈做饭,给舅舅有荤有素,给小歆清汤面;舅舅吃肉,小歆吃剩的残渣;家里餐桌上的鱼,小歆只能吃尾巴,因为中段最好的、肉最多的部位已经由妈妈打包给舅舅拿走了。
小歆没怎么见过自己的外婆,只听爸爸说从前的外婆是一个“非常传统”的老人家,把儿子看作比天还大,女儿则比草芥还次;女儿可以不必关心,儿子即使人过中年多也要当作孩子养着,没有了妈妈养,也得姐姐养。即使小歆的妈妈一直到退休都是著名高校的教授,德高望重,而小歆的舅舅埋没于芸芸众生,没有半分出挑的地方。
随着小歆外婆的离世,人们理应觉得当无人继位的、高高在上的国王离世后,所有曾经受奴役的人们可以获得向往已久的自由,且永远摆脱,从前所奉为至高无上的神明也不再会有人祭拜。但事实往往不如人所愿,曾经的奴隶抓准时机,学着从前国王的德行成为了新暴君,变本加厉地奴役着他人,外强中干且虚情假意的神明再一次被供奉起来。想要彻底摆脱这样的境遇需要立场足够坚定的勇士做出巨大的反抗与牺牲。
就因为这样的道理,小歆的舅舅一直以来都是那个狐假虎威的“神明”,被成为了“新暴君”的小歆妈妈继续虔诚地“供奉”着,家里的其他人又一次从自由的人民不得不变回了“奴隶”,他们之中也出现了敢于抗争、不畏权贵的“勇士”,那就是小歆。即使每次反抗依旧收效甚微,甚至还要看尽白眼、受尽讥讽,但总比彻底成为下一个“招娣”可强太多了。
接下来说说我自己的故事。我一度以为自己的家庭和“重男轻女”毫不沾边,即使是除我父母之外的亲戚长辈每逢年节都会慷慨激昂地轮流发表关于“重男轻女”演说,我的父母永远是他们之中的“例外”,这让我倍感庆幸。直到近几年,我妈妈进入更年期,某一阵子的疑似怀孕症状激发他们毫无掩饰地说出多年心声。这时我恍然大悟:他们这20多年藏得可真好。
说来也觉得细思极恐,将最真实的想法隐瞒20多年要有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做到?答案是:对他们而言不可能做到。他们其实早已暴露,可我为什么没有早日发现呢?
从小因为穷,家里总给我穿表哥穿剩下的衣服,作为女孩,我便更向往身边女生们都有的裙子,每当我有机会穿上裙子满心欢喜时,却会被父母在其他各种地方百般挑刺,不惜旧事重提,威胁到:要是敢穿裙子就把我穿裙子时会露出的手臂和腿打得全是淤青,出不了门;高中时觉得理科学科更有趣,未来也想学习工程类的专业,于是选择物理和化学作为自己的高考科目,外加一门政治,因为马克思主义哲学很有意思,他们嘴上非常支持,但逮着机会就会说一些女孩子不应该学理工科应该学文科,在工程设计类公司容易被用人单位冷落不重用之类的话;后来临近高考,因为遗传的视力差,即使我多年爱护眼睛也不能逃脱专业限制的束缚,后学了经管类专业,之后他们才满意罢休,就觉得事情理应如此;再到后来,自知天资不高的我上了大学,我不想浪费来之不易的机会,努力学习专业课,积极参与校园活动与学生会、社团工作,因此有时周六周日没法回家,却会被骂:有谁上大学像你这样整天不见人影?
综上概括,穿保守的旧衣服是美德,穿漂亮的新衣服就是罪恶;不能学习逻辑性强的科目,只能进行死板地学习;要安分守己,不能整天抛头露面,必须要回家。填空题:当我让你带着刻板印象的思维给上面三个分句加上同一个主语,你的答案是什么?应该是“女孩子”、“女生”、“女性”之类的同义词吧。
再回到开头的问题,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因为这样的言行输出的时候,来自性别的“条框”被隐藏,让人觉得所展示的仅仅只是位高权重的父母对一无所知的孩子进行“教育”之下的正常冲突罢了。
00后的父母长辈其实距离思想极度封闭祖先并没有隔太多辈,且这种封闭的思维定式存在的时间远远高于接触现代化思想的时间,因此有些东西是深入骨髓与灵魂的。即使是经过了上个世纪80年代的计划生育政策“优生优育”的洗礼,“重男轻女”这一糟粕也很难得到彻底的清除,或者是直接放弃挣扎,就像是前两个故事中的家庭,即使面临超生罚款也要生儿子;又或者是将矛盾转移,当没有能力再生儿子的时候,将这种对儿子的爱转移到弟弟身上,不惜养出一个“巨婴”;再或是将这种想法隐藏起来、以“爱”的名义精心包装,将控制和被迫结果包装成“美德”。
近些年可以在一些的影视剧中看到关于“重男轻女”故事或者事件,但都以非常极端的方式呈现以追求戏剧冲突,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往往都是很隐蔽很平静的。往往面对“重男轻女”的事件被放上台面,人们总会去抨击这些可怜的女孩子们的家长“又蠢又坏”,而事实也是“又蠢又坏”,但当我们面对这样的事件时永远摆出一副破口大骂的姿态,那永远只能自甘堕落。
相比之下,我更愿意相信现存的“重男轻女”信奉者的“又蠢又坏”绝不是他们的本意,只是因为这样的观念深入骨髓和灵魂,而其源头是封建年代来自父权社会的控制,我们不可否认父权社会在历史中存在过的痕迹,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在追求性别平等和自由的今天,我们就可以纵容“重男轻女”在某些地方继续存在并继续伤人。而身为00后、新时代的我们能做的是看清其本质,知晓其危害,错在加害者,不在被害者,逐渐在社会中树立起正确的价值观,以让我们的后人不再被从前不良的风气磋磨,建立起更加健康的人格。